電話斷了•••

三姨媽逝世時在我移居國外三年之後，因此沒讀及訃文，無從知曉，再説自從母親帰西之後，外祖宗的老厝，樹倒猻猢散，我們離得更遠了•
只有•••
「有人在家嗎？•••」電話斷斷續續，那是七老八十的三姨媽，「阿明身體好嗎？我今天閒暇無事，翻上舊電話號碼••」每次都是這樣開頭話，千篇一律我都會背，接著就是語無倫次，來自虛弱的聲音，難道是老的象徵？
在她姐妹中，她雖沒上過學堂，但個性卻較為活潑開朗，小妹唸到初中二，卻為戀愛分了心，與學長搞出人命，只好躲在外袓母過港老厝待產，在那封閉的年代那是一個丟人的醜事，家醜不可外揚，到了女兒十歲時才舉行婚禮，姑爺依舊在外吊兒郎噹，人家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只是外祖母這一盆水卻永遠潑不出•

三姨媽有一張放大彩色照片，是黑白塗上油彩，那時還沒有彩色膠片，穿金帶銀，給我印象深刻，我常問母親：「你們姐妹中為什麼只有她是富貴榮華？」
母親淡淡地說；「第三查姆仔吃命•」
童年時候，也弄不清：第三查姆仔吃命是怎麼一回事，只是偶而在表姐妹言談中，三姨媽在哭嫁中，向老母親討盡所要陪嫁的金銀珠寶，結果婚後生活並非美好想像中，都典押在當舖中，掛於牆上那張彩色照片，已成追憶，印證了世上不是你的，就是不是你的•
只是她人美嘴甜，常把二姐長二姐短掛在嘴裡，而這個二姐，我的母親在生活上也幫過她一手，因為母親嫁給有錢人，當年經商都被視爲頭家，因為父親與友人合夥生意，與人合夥買了一間大木屋，多出的空間就租給三姨媽一家人，只象徵式收點水電費，那時電力供應只到紅水溝地段，整條南蘭律只有三盞路燈，最後一盞就落在我家木屋路口•表哥表姐最大的好奇心，就是我家的電燈，一按開關，燈泡馬上就亮，而他們家里亱間除了煤油燈外，就是掛於客廳公用的＂大光燈＂•
只是老家木屋居住多戶，也造成人際關係復雜，整天搬演水火不相容的生活矛盾衝擊；三姨丈爲人老實，也在言語中不知何故得醉了暗醉林而大打出手，結果遷出木屋，在這之前，三姨媽也整天吃乾醋，說同屋的鳳姐狗沙她的老公整天吵得雞犬不寧，不過她一家大小就曾在那老窩誕生成長，那些來自上游親朋戚友來詩巫逰玩就投宿那裡，表面上她是熱忱招待，盡地主之誼，背後卻破口大罵，從小我就知三姨媽雙重性格的虛假•
有次我與玩伴在路旁逰玩，遇三姨媽路過，小孩童真高喊：＂三姨媽，三姨媽•••＂別無他意，誰知她回到木屋告訢母親：＂阿明爬上高高樹梢，在那裡像小猴似的搖晃••＂害我回到家門遭到母親的木棍持候，也不知為何母親總信她三妹的誇張言語•
「她那嚴厲的嘴巴就能把樹上的小鳥噴下來•」有次她又捕風捉影誇大其詞得罪了人，害人吵架，只有母親就聽信她的親妹子，一有投訴就鼎力相助打報不平，二姐與三妹情同手足；母親過世時，三妹從旁協助，那是回饋二姐的時刻，只是從那時起，也不知什麼原因，大家逐漸疏遠，三姨婆在小孩子心目印象也含糊•
有次大姨媽來訪，小女兒開門高喊：「阿嬤，你的朋友來了•」
家里與大姨媽來往不緊密，主要背後大姨丈把關，他那張毫表情臭臉小孩見了就怕，大人見了也三天吃不下飯，他永遠赤腳騎一輛破舊鐵馬出入，有次在半途中撞及一過路人，卻把人家打得死去活來•人人稱他就是一個不講情理的怪物，那年他欲以底價收購我家舊地段，遭到父親拒絕，一怒之下與我家斷絕來往，他也不戀舊昔日開辟新芭場，養了大批的豬隻，母親姐妹也助他一擘之力，真是一隻忘恩負義之驢，大姨丈一向我行我素，大姨媽嫁過門後形同入牢，有次聽到三姨媽向母親投訢她打聽到大姨丈不在家就走訪大姐串親戚，誰知大姨丈突然回來，一副棺材瞼面對三姨媽差點把她給嚇昏，大姨丈不只小孩怕他，大人怕他，人人都怕他•
最後消息他把遠在上游膠園租給黑道煮黑土，後來洩漏消息，遭到警方人員一網打盡，轟動整個詩巫，市上傳聞報案人就是他，拿人錢財並不替人消災，其中來龍去脈外人也搞不清，不過卻使那幫弟兄家破人亡，一一被遂出境，流亡到中國大陸；詩巫著名的＂黄滕案件＂，他是主謀，出賣了兄弟，讓警方在那裡發現大量埋在土里的鴉片，只是上山得多遇到虎，妄想以一對十真鈔換假鈔，得來是一包形同鈔票的白紙，那是他一身的最大遺憾•
講到為人忠厚老實就是我的三姨丈，年輕時在上游桑坡當勞工，日治時期，拉子到處砍頭打竊，生活非常不安定，為了族人安危不惜帶著日本憲兵直闖窠穴，後怕土人報覆躲到詩巫避難•小時候知道他愛讀金庸武俠小說，愛看球賽•有次他突然提及在桑坡的一段往事，那時日軍節節敗退，詩巫几乎沒有駐軍，而空降聯軍部隊又躲藏在布拉甲久久不敢下來，其雇用砍人头部落打先锋，把当时空无一人的宪兵部包围，只剩下一残疾老兵，發現屋外包圍的人群開了一搶，射中了自已的腿部，包圍的拉子兵一聽到槍聲嚇得尿流屁滾，着鳥獸散，••。
過後有關部門找他，有人投訢他是漢奸，不過也不了了之•
小姨媽是母親姐妹中上過學堂，在抗日救國運動中，曾參與賣花救國運動，煌軍到來按著名單抓人，為了避免敵人耳目，她躲藏在桑坡小鎮三個月，待風平浪靜才回到外祖母哥樂島老窠，過著隱居的生活，日本投降後才過着正常生活•母親逝世第二年清明節，她從外地帰來曾到二家姐坟墓上香，不久後傳來惡訊她得了急症，匆匆地離世•
那時只有三姨媽活在人間，偶而也來了電話，依舊相同的開場白，依舊語旡倫次••。

24•07•2012。
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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