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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January 3, 2014

在阿拉斯加天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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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在阿拉斯加天空下
  总有人问起,当初为什么会想去阿拉斯加呢?先说个真实的故事:
  一对退休老夫妇开着休旅车,远从美东乔治亚州来到阿拉斯加南边一个叫瓦第兹(Valdez)的滨海小镇。车子进了加油站,老先生忙着加油,老太太也慢慢从车里出来,想带她的小爱犬散散步。因为这里是阿拉斯加——美国最后一块荒野,老太太觉得不需用狗链,她的小爱犬可以到处蹦跳撒野,对骑车路人狂吠,或像狼一样,对着月亮咆哮奔跑。
  突然,不知从哪冒出一只白头海雕,咻地俯冲而下,迅速攫住小狗,随即振翅疾飞,转眼间便飞得老远。“啊——!”老太太尖声惊叫,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爱犬犹如长毛的鲑鱼悬在鹰爪下,消失在阿拉斯加的天际中。她束手无策,哭了出来。老先生见状,赶忙跑去安慰悲泣的妻子。老太太边摇头,边呜咽,她无法相信竟会发生这种事!老先生扶她坐进车里,又轻言安抚好一会儿,才缓缓开车离去。
  翌日,《安哥拉治日报》(Anchorage DailyNews)的头条新闻这样写着:“乔治亚州的狗加入阿拉斯加的食物链!”。
  当我看到这则故事,忍不住笑出来。不是幸灾乐祸或没恻隐之心,我是很同情那位老太太的丧犬之痛的。但,这就是阿拉斯加啊!要适应这天人交融的环境,就不得不先对她有些了解与尊重。其实不单单是狗,连人在阿拉斯加都可能变成食物链的一环。
  蓦然回首,和丈夫文尧第一次去阿拉斯加是在1994年,整整十年前的事了。
  最初想去,大概是因为在亚热带的台湾长大,对北国怀有更多浪漫的想象空间,加上阿拉斯加给人一种充满原始美感的荒野印象,让我们如同追梦似的,想一探究竟。
  也可能因为从学生时代就喜欢爬山和自然摄影,赴美求学定居后,仍不改此好。10年前,我们已利用工作闲暇踏遍了美国本土30几个国家公园及夏威夷群岛,有些地方还频频造访。朋友就夸张地形容我们去加州的优胜美地(Yosemite)像在走灶脚(厨房)。
  因此,那年我翻开地图,便很认真地想着,趁年轻该先去哪些没走过的地方。欧洲、西藏,或纽澳?继而一想,既然身在美国,何不趁地利之便先把北美走遍?两眼在地图上来回绕转,转呀转地,不知不觉就绕到加拿大西侧,目光被那熟悉又陌生的地名吸引住:“阿拉斯加……”
  这么一大块地,光看地图的描绘就很美了。到处山峦起伏,海岸线曲折变化,境内又有这么多的冰河与湖泊。老美惯称阿拉斯加为美国“最后的荒野”(LastFrontier),其面积比德州、加州及蒙大拿州三者总和还大,不但是全美第一大州,美国最北、最东与最西点都坐落于此。南临太平洋,北有弧形极圈画出北纬66.5°。西边,与俄国隔白令海相望。西南有一长串的阿留申群岛,横跨东西180°经线,冰河时期的爱斯基摩人就是走这陆桥到北美。东侧,141°经线笔直划出加拿大国界,那是1867年俄国以720万美元(一英亩约两分钱)将阿拉斯加卖给美国时,像切饼一样划下的。
  再仔细看,哦,高6194公尺的北美第一高峰——麦肯尼峰(Mt.Mckinley)位居阿拉斯加山脉的中央。曾倾心向往的世界高峰,原来就在这儿!
  “哎呀,快来看,快来看,麦肯尼峰就在这里!”我指着地图兴奋地告诉文尧。
  “我几百年前就知道她生在那里了,你怎么现在才看到?”又是一惯的嘲弄语气。没关系,我不耻下问:
  “原来她住在第拿里(Denali)国家公园里……我们哪天去看看她好不好?”
  “其实早就计划要带你去了。不过去一趟阿拉斯加要花很多银子……”
  “没关系,省吃俭用些,钱就会变出来。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立刻!”文尧这点真的没话说,对旅行向来干脆,且说话算数。
  当然,“立刻”是指着手积极策划,真正动身已是半年后的事了。要设法存钱,还要搜集食衣住行的资料。千头万绪中,还好一张地图总能让自己微笑憧憬,天马行空地乐在其中。从小就偏爱地理,从前课本不就教过,在那样的高纬度区,在极圈夏至日会变成极昼。还有冰河、极光、苔原、永冻土等,这些向来只能“顾名思义”的教科书名词,这些亚热带台湾看不到的抽象景色,当它们一一呈现眼前,该会多么摄人心魄啊!
  “啊,阿拉斯加?那里不是很冷吗?冰天雪地的,你们去那边做什么呀?”朋友们一听说我们要去那么寒冷偏远的地方,无不瞪大双眼,满脸疑问地惊叹道。
  较内行的朋友则提出逆耳忠言:“小心哟,那边有熊喔,听说会攻击人,很危险的……”
  谁料,还真被说中了。就在我们预定出发的前一个星期,发生一桩惨剧:3名健行客在安哥拉治市附近的丘格矶山区(ChugachMountain)被一只棕熊攻击,其中两人当场被咬死。
  惊闻这么恐怖的消息,不禁打了个寒颤。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可是,箭在弦上,长时间筹划准备,添购了必要装备,还省吃俭用攒下旅费,好不容易捱到实现梦想的一刻。全程的衣食住行都打点好了,有些还费力搞定,我们不想就此打退堂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番天人交战后,一咬牙,还是决定去了。扛起行囊,背着相机,只想趁年轻实现心中的梦。
  而迎接我们的,竟远远超过梦想的期待。在阿拉斯加的天空下,我们看到一生从未见过的奇景:壮阔的冰河、曼妙娑舞的极光、遍野的鲜甜蓝莓、近在咫尺的棕熊、成群迁徙的驯鹿、大批洄游的鲑鱼、午夜不落的太阳,以及划过长空的鹤群吭叫……
  还有藏身大自然的各种野生动物,会冷不防地出现在面前,认真勇敢地“生活”。就像上述故事里的白头海雕,真实而活生生的,不是在电视荧幕里,也不是动物园被幽禁、病恹恹的笼中物。那是坚韧狂野、美丽繁复的无数生命,处处洋溢原始的惊奇,没有矫饰也无需伪装。至少到目前,人们没能改变那难能可贵的荒野情愫。即使无法触摸,但在空气中嗅得到,听得到,感觉得到!
  1996年,在第拿里国家公园遇到一对中年日本夫妇,他们说过去8年来,无论多忙都会来一趟阿拉斯加。“8年?”我惊讶地反问为什么。“因为很喜欢呀!”他们含蓄笑道。当时我惊叹他们能持之以恒,却无法明白这么简单的回答。
  2003年,又在第拿里认识一对年轻德国情侣。当他们知道我们从1994年起,每年都会来阿拉斯加,换成他们一副诧异模样看着我们。就在那一刻,我了解为什么那对日本夫妇每年都会像候鸟般飞回来。我们不也跟他们一样?
  每一次,我的心都被那出乎意料的自然荒野之美,深深打动,被那样灵动的野性,那样率真狂傲的自由,深深震撼着。而每一次在心底回响的,并非要不要再来或何时再来,而是该不该留下来度过此生。
  这愈来愈纷乱的世界,若不是碍于工作等现实条件,我们早已搬到阿拉斯加了。在那边认识的朋友,都是对物质生活看得很淡的性情中人。我终于明白,一旦用心深入了解,阿拉斯加会是一个让人想一生拥抱的地方。你问为什么?真的很难用三言两语说清楚,不如就用“因为很喜欢”这简单几个字,来涵盖所有令人心悸的一切吧。
  若要说得更深切些,我想,步上阿拉斯加探险之旅,就好比开启人生的另一扇窗——视野自南国向北方天际无限延伸,跨越了时空,也开辟出另一块心灵的故乡。
  后记:无尽的荒野之歌
  如果你曾坐过台湾的“阿拉斯加爱之船”,可能会发现,这本书和你所看到的阿拉斯加,不太一样,或很不一样。原因无它,因为豪华邮轮走的路线集中于阿拉斯加东南隅的内海航道(InsidePassage),短于10天的行程,或许会到冰河湾(Glacier Bay)一游,但通常不包括第拿里或卡特麦等国家公园。
  坐豪华邮轮是很舒适,但我们更清楚,容纳千人的“海中移动城市”除了深水码头外,无处可靠岸。为避免邮轮搁浅,不得不和陆地荒野隔着相当距离,于是游客只能远远地看冰河,远远地看陆上的野生动物。也因此,我们宁愿选择较朴实也较辛苦的方式来亲近、了解这片荒野。虽然在发现新鲜的熊掌印后,提心吊胆,辗转难以成眠,但事后回想起来,若缺少那份惊心动魄,一切都将变得平淡无奇。
  从2003年春天完成初稿,到2004年此书付梓之际,这一年多我们又去了阿拉斯加3趟:两次是到冰河湾划独木舟,去看峡湾尽头的潮汐冰河;一次是到基奈半岛西侧的卡奇麦湾(KachemakBay),在低于-20℃的冷冽寒风中拍摄白头海雕。
  隆冬中,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世界。寒风呼啸狂卷,刮得脸颊刺痛,手指冻僵。也想着回屋里吹暖气。但看到白头海雕在空中仍盯着强风觅食,用全身力量固执地抵抗风雪,一张翅、一转身、一回旋,俯冲疾下,身手依然矫健。这么极端的天候,它们却习以为常,因为有丰厚的羽翼护体,且知道怎么利用风向,御风而行。
  凉爽初夏,在杳无人迹、与世隔绝的冰海里,一叶轻舟缓缓滑过一望无际的碧波,四周如此孤寂沉静。偶然擦身而过的不是别人,而是座头鲸、杀人鲸、海豚、海狮、海豹、凤头海鹦(tuftedpuffin),以及从南极远道而来的极地燕鸥。这才发现,来了这么多趟,没看过的,还有很多很多,滨海和内陆的景观原来如此迥异——倒是砾石滩上鲜明的一长串熊脚印,提醒自己仍置身阿拉斯加。
  愈不寻常的境遇,愈刻骨铭心,令人难忘。“阿拉斯加”的英文“Alaska”源于阿留申语的“alaxsxag”,是“伟大的土地”(greatland)之意。说它伟大,并不夸张:美国最高的20座山峰有17座在此。全州面积达150多万平方公里土地,是台湾3.6万平方公里的多少倍?在山坳的另一处转角,在峡湾的下一个浅滩,在溪流的下一条曲道,每一次,我都发现更多的惊奇。
  听!狼群在山中引吭嚎哮,呼唤同伴的声音此起彼落。暗夜中,我看不见它们,但那低沉狼嚎在静谧幽谷震荡的回音,却直入心肺,令人激动不已。听!鲸鱼在海湾自由徜徉的喷水声,声波随着清冽的空气远远荡漾过来,在静夜中穿透薄薄帐幕,愈发清晰分明,让人即使倦累地即将睡去,却仍抵不住内心的一股强烈冲动,想掀开睡袋奔到海边去赏鲸。
  荒野之歌在空中回响,余音缭绕不绝于耳。如果坐在豪华邮轮上,在那歌舞升平、应有尽有的舒适移动城市中,我是否仍能听闻、亲触到这原始自然的一切?
  直到此刻俯首案前,我知道,我的心还一直留在那儿,留在极地荒野中,听那狼嚎,看熊吃鱼、麋鹿撞角、驯鹿迁徙,还有无垠冰海中,鲸鱼的喷水声、海豹的警讯声、海鸥的呼朋引伴声,以及巨大冰块自冰河高处掉落海中发出如雷巨响,激起的澎湃浪涛……
  蓦然惊觉,过去10年和文尧深入这片偌大荒野中,我们所听到的、看到的,只能算浅尝。还有很多,我们来不及认识;还有很多,要向大自然虚心学习。
  奇崛的山,潋滟的水,动人的荒野之歌。
  原来这一切,都还只是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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