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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November 9, 2013

寫在《南洋人民共和國備忘錄》邊上(上)



這本小說集,最開始只有一篇附錄(即劉淑貞的〈倫理的歸返———黃錦樹和他的中文現代主義隊伍〉)和一篇待寫的自序。

不知怎的,突然想寫篇自序。可是沒有小說寫什麼自序,那不是開玩笑嗎?

但如果真要寫也是可以的,因為自序也可以寫成小說。但我想寫的不是偽裝成小說的自序,而是真正的自序。那就有點麻煩了,那就得先有小說。

但我有好多年沒有小說了。

依稀有過若干失敗的小說計划,寫了一段兩段,換個檔名,再寫個一段兩段,像廢墟浮木,搞到自己都糊塗了。其中有一篇叫〈那年我回到馬來亞〉好像還曾是個稍大一點的計划(一本書)。也可說那是本書的前一個書名,它的前身。但收進小說集作為最后一篇的〈那年我回到馬來亞〉,卻是這篇序初稿寫完多日后方寫完的。一個全新的版本,回收若干舊的搆思。原本只有9篇,多寫一篇湊個整數。

大概真的回不去了,連小說也架搆不起來,在死水里漂浮了几年,去年夏天勉強弄出個短篇的版本來。但沒有收進來,因另有安排。

2011年11月,大概因某位登陸且得了“人民文學獎”的小說家朋友的推荐,《人民文學》突然電郵來約稿,說次年5月將弄一個馬華文學專號。為了那個稿約我寫了篇〈南洋人民共和國備忘錄〉(后來改了個版本易名為〈馬來亞人民共和國備忘錄〉),我也忘了給《人民文學》的是哪個版本,反正那個農曆年后就被退稿了,“通過了三審,但四審未過”、“主編變動,雜志社的方向突然亂了陣腳”(2012/2/20編輯電郵)這篇小說當然沒什么大不了,被退稿也是預料中事。那年《死在南方》被大刪,我就知道馬共是他們最不願觸及的禁忌之一,可能比民國還礙眼。但我想既然是《人民文學》繳的稿,不寫篇題目里有人民的小說,就太不夠意思了。

退稿后轉投給《香港文學》,刊出后才發現給主編陶然寄錯了版本。但我其實更喜歡“南洋人民共和國備忘錄”這篇名。之所以要改篇名,是因為從邏輯上推斷,南洋人民共和國比馬來亞人民共和國更沒有可能性。共產黨活動的國際主義理想,不得不遷就於地域,為了反殖,它更被限定於各個不同殖民行政區。從馬共和砂共的區分,就可以清楚的看出這一點。而且,它很難逃離華人民族主義的誘惑,猶如它之難以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划清界線。

我自己也不喜歡現在這種寫法,好像老狗玩不出什么新把戲。但如果要掌握這一想像藍圖的全景,這種寫法可能是最簡潔、經濟的。如果依通俗文學的路徑,也可寫成七大冊的《南洋人民共和國烽火錄》、《吸血鬼降臨南洋人民共和國》;或者依大河小說的思路,可寫成《南洋人民共和國》三部曲兩千頁,【革命紀】、【建國紀】、【亡國紀】。

但那又怎樣?不過是多砍一些樹而已。

共產黨活動深刻的影響了所有東南亞國家華人的命運。華人資本家一向被視為殖民帝國的同謀,是壓迫階級;而以勞工和墾殖民為主的底層華人,則被視為共產黨同路人。這讓華人極易成為戰后民族主義政治的代罪羔羊。

1948年的畢里斯計划(Brigg’s Plan)下施行新村政策,就是為了阻絕鄉下華人對馬共的糧食支援,讓他們陷於糧食匱乏。這計划成功的讓馬共潰散至不足威脅。

但那鐵籬笆圍起來的新村、那對華人的集中管理,卻延續了數十年,遂行種族隔離之實。那天生有種族主義傾向的政府,顯然充分利用馬共存在的事實,長期的合理化它想做、也一直在做的缺德事。但馬共呢?馬來亞建國后它其實就失去為“大義”武裝戰斗的理由了,他們被英國人和東姑擺了一道,被置入曆史的無意義的時間剩余。他們的曆史任務結束了,可是他們無法單方面的結束那場戰役。他們不知道(或許知道但也沒辦法),馬來西亞政府其實需要他們。他們的沒有威脅的威脅讓政府獲利,內安法令和近500個華人新村的存在,不就是最直接的證據嗎?

延長賽是尷尬的。

剩下的是他們的尊嚴之戰、曆史定位之戰。

几十年過去,雖然對種族政治依然不滿,但華人普遍過上中產階級生活之后,就把活在森林里的馬共給遺忘了。甚至那當年馬共最活躍、最多里巷傳聞的霹靂州,大馬建國后出現的几個世代的優秀作家,仿佛都以忽視他們的存在為榮。然而如果少了這一塊,我們的曆史存在就很難不是平面的了。

而我的大馬朋友,其實多數都來自新村,好像一個個戳記戳在生命史里。但我們其實不太會注意自己是怎麼被型塑的。

反正日子一樣過,何苦自尋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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