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天空、赤道雨 葉痕

北京天空、赤道雨 

葉痕

 那天在北京已是立夏時分，不過天氣候依然在攝氏10度以下，春寒依然留在郊區樹梢上•老余来访，他是60年代归国参加社會主義建設，不惜从砂拉越遠道而來的旧同学，昔日一起參加「330」抗英鬥爭的老戰友•••。
歸國後，歷經數次政治風暴，心灰意冷，令我想及赤道雨。
「别提了，往事只能当着回味•」老余呷了一口啤酒，轻叹：「人生苦短呵！」•那年我是与小余通过不仝管道，瞒着家人，趁了「红米」躲在船舱，靠了线人的资助，七天七夜飘泊在海上，而船到了星加坡海上時，我卻發高燒，得了疾症而爆露非法偷渡客身份，老余卻成了漏綱网之鱼•
事過五十年後，我問及老余•
「你是怎么掩人而目安然過關？」•
老余孟然呷下酒杯最後一口酒，然後：「現在聊起也沒什麼•••」。
「實際上我是受到一抗英地下組織協助」，「他們把我打扮成一勞工扛着貨物上岸，再安排去一開往香港貨輪，半途中正值韓戰爆發，中国宣佈參戰，美帝炸毀中朝邊界橋樑，中國志願軍成功渡江•」
「消息傳來，大家興奮異常，在一批新加坡青年學生引導之下，我們把手中的手錶，衣物，錢包的錢，有人什至連雙腳所穿的皮鞋都捐了出去•••」。
「我记得当船离岸时，我们不仅口喊反帝口号，高唱国际歌，更有人把英藉护照丟下海中•••」。
「到了廣州，我们真是一無所有的無產階級•••」。
老余心中開始感到納悶，在歸國華橋招待所呆了將近兩個月，才被通知安排到海南島人民集體農社工作•那時海南島剛解放，一無所有，中國派了大批志願人員支援大队，小余他們剛好踏上開發的列車•當時領導口號春天解放海南島、夏天解放台灣、大家都為解放台灣做好思想教肓工作，天天喊口號，天天握緊拳頭，亱夜放宵，情緒十分高昂。
我想老余在這里家境不錯，父親從商，小康之家，要他到一個陌生環境務農一定不適應•他似乎感到跌入失火的天堂。
「唉，別提了•••」。
不過他在人民集體農庒最大的收獲是娶得一印尼歸橋女孩為妻，大概彼此同病相隣，患難見真情的緣故促成這一對患難夫妻•婚後過了一陣歡楽曰子，生有一男一女，這時家庭開銷還要依靠海外老家匯款，生活才能過•當時農莊生活天天開會學習，比農場工作多，領導關心政治鬥爭比農務多•人人關係緊張，彼此監視，好似大禍隨時都會降臨每個人頭上，只不過不知那一天降到來，听到老余的傾訢，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如何安慰，心醉了。
在文革期間，老余被檢舉海外資金的來源，在牛鬼蛇神的年代，海外華僑再也不是參與杜會主義建設者，而是帝國主義的間諜。
「你的海外資金若不是提供了情報，是什麼？」老余被打進黑牢的時候，每天面對都是同樣的問題。
「那是我老爸寄給我的生活津貼」•
「老爸就是美國特務機構的代號」•
就在那時老余的精神和身體被搞跨了•文革结束前夕，以医病藉口来到廣州，開放後再度來到香港，那已是二十年後的世紀，孩子與家人就在英殖民地生活下受教育成長，對老余而言，何妨不是一強烈的矛盾。
对此老余只能报以自嘲的徵笑•那种深奥的表情让我想及当年反英反殖鬥爭的英勇氣概。
那年我與小余一別扣上手铐，被遺返砂拉越坐過牢，而逃過歷史一刼，上天為我們安排了不同命運•但我並不接受命運的安排而投入改革社會反殖鬥爭，加速砂拉越邁向獨立的道路•雖然並非我們期待的摸式，但在歷史條件限制之下，也只好默默認命。
這次我在北京小住卻意外發現老余，那是在一家醫院探病與老余相遇，那時他正在醫院療養，上天安排在這樣一個特殊情况下讓我們相見，闊別五十年再度相遇有谈不完的活题，我们从小学到高中畢業，本想一起投考星加坡南洋大學，在高二那年來了一位思想左傾的史地老師，有意旡意在課堂上宣揚解放後中國大陸概况，號召海外華僑青年回國參加社會主義建設，那時我們均在憧憬北方的天空，心中唱着：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在睡房掛着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發言的肖象，还有一副画着一对测量员在边疆工作的精美图片，上書「把靑春獻給祖國」•我多么期待我就是畫中人物，所以我們有過把青春獻給祖國的年代。
那位史地老師曾參加新加坡救亡運動，日本煌軍鐵蹄踏進新加坡前夕，他與一伙同志逃到印尼蘇門達臘埋名埋姓從事游擊工作•二戰結束返回老家從事文教工作•白天他是我們史地老師，亱間在報社從事社論篇輯工作•不久英殖民地發現他的思想問題把他列入不需要人士黑名被遂出境•到了大陸認職北京一著名報社，上山下鄉，文革遭清算，平反不久後因病去逝，因入獄期間遭到毒打而得了惡疾，慘不了生。

「1029」鬥爭雖以失敗告終，但卻讓當代青年醒悟：我的袓國就在我誕生的土地•想及我與小余偷度北歸的幼稚，我成熟了•只是歷史選擇了小余，讓他過了半輩坷苛岁月；而我也通過公開鬥爭轉入地下，在局勢轉行下重返社會，在人生道路上撓了一個大圈子，那是成長必經過程•放眼世界，人類不是受着大自然的咒詛和報覆，就是受到恐怖事件的威脅，幾乎沒有安全地帶，伐木大亨，肥了自已，那管雨林的哭泣，山河在變色。

在北京機場與小余話別，緊握雙手，互相珍重•
我笑說：「你從英國殖民地出走，撓了一大圈，結果又回到香港」•因為午後他與家人將乘香港班機回港。
「香港己經回歸祖國」•他的祖國在那方？
我卻回吉隆坡轉機赴英倫，因 為隨着孩子们我已落英戶英國多年，我的袓國又在那方？

北京天空、赤道雨已遂漸遠離我而去。 

 （10•05•2011•都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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