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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June 11, 2013

古桥旧影 黑岩



说是夏天,气候却非常严寒,本想搭火车下CITY,走到“COLES”超级市场,妻说白糖已
完,冰柜余下食物不多,于是在市场挠了一周,花了五十块澳币,本想星期六上CITY的
闲情,都被破坏了。我们像梦魂似的挠了一圈,又倒回头,心中有气,妻却在厨房后喊
著:
“刚买的咳嗽药水还不喝?...”
她在表演轻功,爬到厨房高墙上擦墙壁,好似有用不完的精力。(写到这里,远处火车
站已响起汽笛声,儿子正睡醒,到厕所小解,小女儿的组员正做最后的电脑结业工程,
一切都显得远静,远静...。)到了厨房看到桌上西瓜,红得有点像鲨鱼张开阔嘴,
看了有些气愤,你叫我吃咳嗽药水,我偏吃西瓜。
与自己心情过不去?不,那是一种不平衡的抗拒,结果整盘西瓜扫得精光,咳嗽依旧不
停,妻没说什么,擦完高墙依旧回到厨房继续擦她的地板。
我在沉思,在家里她一向没有这么的唠叨,不知为什么到这了这里,拼命地做家务。来
到墨尔砵,她有大量的时间,至少在家中,她不用驾车上市场,找人八卦,载女儿上班
,到服装,百货商场选购衣服...。这一切来到这里都被忍痛割爱了。面对一楼的二
房一厅的空间,她能做些什么?踏出门槛,尽是蓝眼红头发的洋人,而她那生硬的英语,
在澳洲却行不通,唯有晒衣服才能走到屋外。
屋内能做些什么?电视全是外国节目,唯有北京中央电视的新闻,天天赶在八点广播,
在马来西亚正是清晨五点,正是好眠的时刻。而那类新闻,起初听之还新鲜,过而久之
,就感到沉闷烂腔的老套,再也提不起劲。
   ·   ·   ·
刚才突然梦醒,还以为是隔天上午九点,看表一下,却是马来西马时间下午二点,正是
澳洲时间午后五点时刻。
梦醒后,很想再入梦,怎么一点也不可能。...

“我叫华合,你还认得我吗?...。”来的正是上裸赤身,下围一条沙龙的马来老叟

在我印象中,完全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不过我还得保持一定的礼貌。
坐定。双方对看无语。
“我年轻时,一直跟著你阿爸工作,老头家,人真好...”。
他断断续续说。
我试图以脑子唤起回忆思潮,却一点也不可能。
因为童年故乡的梦,尽是黑色,迷迷蒙蒙,黑的沙滩,黑的海浪,就是连故乡天空也是
黑色的图腾。
眼前一场黝黑,华合那幽郁的眼神,只不过是历尽的颜发,斑白得可恰。
我们继续相对,我都已进入四十中年人,眼前华合是否能像影像中恢复昔日的年轻。
听说,在科技时代人们能趁上时间快车,赶在未来而又能返回过去而不在停留于现代。
“唉,甘榜的番人真是懒得不能见人...。”
母亲在世时每当回忆海口生涯,总是这么的轻叹。故乡,伊干,耳边不禁唤起海鸥的低
呜,栖于风啸中。
“华合跟著你爸爸在老叶园工作,一连几天不见影踪...。”一星期后,他又出现在
老爸那间老店屋前。
“你是否不想干活,不干也得说一声,怎么能说走就去。”
“头家,对不起啦...”。华合眼神无力,垂著头,好似是专程回来准备受挨骂。
在那时代,一穷二白的柑榜,除了到硕峨园砍伐硕峨树外,华合的族群能做些什么?
后来听村民说,华合曾与他年纪一般青年跑到沐胶去,企图到那里出海捕鱼。
后来经不起风雨严寒又回到原地,过一阵子,空著肚子又来见老爸了。
老爸骂归骂,过后也收留他当杂工。
那年华合不及十六岁就结婚了。乡村生活穷困,一切从简,但华合的老娘,认为华合是
他的独生子,喜事要办得风光,因此:
“就跟你爸爸借了五十元...。”母亲感叹地回忆,那时爸爸已逝世二十年后了。
办了喜事,办丧事。不久华合的母亲也因病逝世了。我忽然记得华合七早八早来到我们
木屋店前,父亲踱来踱去,双手放于背后,好似在考虑什么?我们小孩也不懂怎么一回
事,只会眼巴巴地瞪著他老人家。
在黝黑的印象中,彷彿透出一线光,我的记忆似乎在重返。
“结果向你父亲再借五十元,哇,好大的钱。借,却是永远没有归还。”老虎借猪。
那是母亲病逝以前,要我到童年故乡走一趟,回来后,她躺在床上,我向她提及华合,
她脆弱地说著。
不及一星期后,母亲也走了。走得匆匆,那彷彿是她对故乡早年留下的最后惜言。
故乡的梦碎,是否也随著母亲的病逝而消逝,只是每当深夜入梦,它却有意无意在梦中
呈现。
它即遥远,又那么亲近。

我与华合依旧相对无言,眼前华合已是祖父级人物,找不到昔日的话题。
“孩子几个?都长大了...。”我无心地问著,又不想著户口调查。
“六个,早都已嫁人,聚亲...”。他在无言中,淡淡提及家中情况。
“都做工了...。”他无奈一笑,我好似看到父亲年代,华合的旧影,整天于柑榜尾
走到柑榜头,像个毫无固定,无目的,漂泊的幽魂。
椰风,浪吟,白天,月夜在故乡海岸就这样走过。
眼前柑榜,依然是童年记忆中的落后,蒙胧,毫无生气。
走访故乡是多年的梦,只是一直无法实现。母亲常爱在我面前提及。
“你老爸就怕你在那里,住久了,变成番那,因此才草草把生意交给堂兄阿山,而带我
们上来诗巫”。
“那时那有什么快艇摩多...。”
“只顾了马拉诺人划舢舨,一划就两天两夜...。”母亲的回忆,彷彿把我那黝黑的
童年旧梦撤下一点金黄的斑点阳光。
一艘细小的舢舨,一叶艑舟,,于卅年代拉让江忽忽随风而过。江上的沉静,静得使人
欲窒息。除了久不久来的一声“哇”外,什么也没有。舢舨蓬盖下就是我母子俩,相依
为命,带了乾粮,也吃得七七八八...。
夜间,我突然看到斑火点点,岸上好似热闹异常,稚小的心灵,彷彿嗅到<人间>气息

“妈,岸上这么热闹,怎么还不上去玩,妈...。”我吵著重覆地说。
“改天才带你来,我们的家就到了。”
以后我们怎么到家,已忘了,因为长途水舟之旅,已使我疲困异常。不过蒙矓中总感到
屋后有一条臭水沟,夜间潮涨时,船都能由此划到家背后的二个庞大木晒台上。

四十年代初,砂罗越正处于日本帝国主义的统治,童年时代的帝国主义是什么?早已忘
了,也可以说根本就不懂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也听过老一辈人说过。
“那些红毛人真没用,一听到石叻坡被日本人占领,早已由布拉甲跑到荷兰,溜回祖家
...。”
“听说只有七个东洋鬼子兵,双手高举横枪杆,游过砂罗越河,就这样占领了古晋..
.。”
“我们诗巫几个头人,一见红毛鬼溜之大吉,大家心里著了慌,怕拉子从加帛上边下来
抢劫,砍人头,因此...。”
因此几位头人就转程到古晋请日本人驾临,双手把诗巫交给日本人。日本军国主义的蝗
军,不费一粒子弹,就把诗巫与古晋给拿下来了。
想不到,劫后诗巫的历史,就这么简单直接。那些头人,把日本人带到诗巫之后,祸事
到了临头还不知。他们就这样为皇军效劳,替皇军筹募军款。
“那时,不知叫什么金,我一时也忘了...。”阿伯林老婆生前这么告诉我,她是没
有什么知识的家庭妇女,再来年事已高。
为了替日本主子筹募“筹备金”,为了在诗巫建一临时军用机场,每个人都得义务替皇
军效劳,还自在人群中抽出一些黑名单上与<抗日>有关人士。
结果,有些人被冠上‘抗日份子’,有些对皇军不敬,在马路上见了皇军而忘行九十度
鞠躬,而被打入黑牢。当时按著马前走卒的通报,一些富有正义感的资产阶级人士,因
在皇军抵踏前,在筹款救国的筹脤会亮相,也在皇军逮捕之例,这一切责任都推在这些
请皇军到诗巫人士的身上。
于是,他们在历史上被蒙上汉奸的罪名,背上出卖自己民族灵魂的罪名还不知。
尤其记得,在联军登陆的时候,在所谓除奸运动中,这些人士都受到了对付,好似过街
老鼠,人人喊打...。
小姨妈,至今想已是七十多岁的高龄人士,在日本南侵时刻,因参与卖花筹账抗日有关
,她的相片更落在宪兵部,而成为被追踪的名单。
为此,小姨妈跑到远离诗巫的桑坡躲避风声,过了一阵的风平浪静之后,又稍稍地返回
诗巫,过著不能曝光的时日。
而那时父亲在海口渔村,伊港有一间木屋小店,我与小姨妈随著父亲到那里过著一段短
暂时光。小姨妈在避著汉奸的耳目而到了那里,那是我三岁离开的故乡,又重踏故土,
却有一种难忘不凡的感受。许多童年的马来诺童年玩伴都来店里看我,大家都相投以陌
生的眼光。
那里我重拾童年,一片黝黑的回忆。住在木排店屋尾端,住著一年迈老妇,苍白长发,
带著女巫邪气的眼神,时不时在窥视著我们。据悉她早年携著油瓶子,嫁给祖父,她那
油瓶子也顺理成章与父亲兄弟相称,我自然称他为叔叔。
叔叔的儿子,阿芒,也成了我当年的玩伴。我们到海边缓跑,到高脚屋下玩泥沙,或期
待椰树成熟落下的枯叶。那种庞大枯叶也是当地土著出外工作,用来包椰酱饭,也不知
道为什么,当时对我们却是那么宝贵。
店屋后有一日罗冬井,那是马来人洗日落冬用的水井。有一天,我把那用树桠包叶著水
筒,拿来洗脚,倒掉,而引起了那老妪满脸铁青,爆踏如雷。那时我才知事态严重。
听说,那筒水是她准备用来‘拜谣’祭鬼,当然祸到临头,在我幼小的心灵,始终那敢
承认。不过经过此次经历之后,我对那老妪,具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她那满嘴布满老叶石灰岩遗溃,参与血丝,白发长而脱落,留至腰间,一双细而无力眼
神,充满邪气。坐著就喜欢口咬老叶,老仔,彷彿没有渗与石灰质老仔,就不能过活。
平时喜爱围著一条黑色沙笼,落至腰间,光天化日下,而露出那乾廜毫无弹性的双乳也
不在意。若是你对那似乾瘪木瓜的双乳,好奇多瞧一眼,她就敏感挑战,双手插腰,喊
著:“看什么?要吃奶吗?”。
若不留心靠近她,被她顺手一抓,就把那黝黑的乳头,硬往你小嘴一塞,让你挣扎,让
你气馁,而引来一阵满足感的哄笑。
每当夜深人静,来自她屋内,总传来阵阵紧急的锣鼓声,在冷风严凛中,也夹著细长的
哀哭声,也使窗外椰树摇曳不定,天空也引来阵阵黑压压的乌云。
“是嬷姆在召魂了...”。阿芒说。
“你怎么知道。”我好奇地向,心中引来一阵无名的恐惧。
“每当深夜,她的头卢颅就会脱离身子而去,飞到遥远的地方...。”阿芒的绘声绘
影,无形中添加诡谲怪异气氛。
“你有看过?”我不信地问阿芒。
“不能跑过去看,看了她的头颅就不能飞回,那嬷姆的死期就到了。” 
为了不让嬷姆这样无端端地死去,谁一听到那深夜的击鼓声,谁也不敢推开窗户,而害
怕嬷姆<拜谣>的头颅到访,更怕那头不能返回母体的传说。
“我的脚,沾过拜谣,因此不能踏上竹片,一踏上去,便双脚疼痛浮肿,要病了一段好
长的时间...。”
有次老嬷姆到访,就这样提及她的双脚,却是浮肿得像猪肉摊倒挂欲出售的猪脚。
“那次我不留心到拉子屋,踏上了晒台前的竹片,回来病重了一场...”。
只记得,嬷姆病逝的那个月,母亲前去看她,她抚著那相依为命的孙儿,要家母承诺好好
的照顾她那两个小孙子。
这样子了一个多礼拜,就病逝。膳用费还是老爸一手包办,看他那不长进的<弟弟>,
叫说自己母亲病逝,一大清早就来到客厅呆坐,头发也疏得油滑精光,在等待父亲发落

最后拿了钱就走。
母亲没好气,只能骂声:“衰种,没出息。”
老嬷姆逝世后,阿芒兄妹便投靠到我们家里来,那时我已就读小学,阿芒兄妹俩也跟著
上学。
在那段日子,阿芒与我们相处并不和睦,只因大家来自不同的生活环境,不同的生活价
值观造成了大家隔膜。
阿芒的妹妹,阿菊还算有帮做家务事,只是她父亲来探望儿女时刻,总是鬼鬼崇崇,在
路边呧咕讲个不停。
不久话题扯开了。阿菊向她父亲告状,说母亲虐待她,把一大堆家务往她身上推。
在一夜之间,阿菊突然不声不向收拾行李就走了。引起家中一阵骚乱,有人责怪母亲,
在她祖母逝世后欺她。
不过,在我幼稚的心灵,家中并没有人亏待过她,一日三餐不只供给,还给她兄妹俩上
学读书。
只是阿菊从小野惯,不爱读书,吃饱饭后又不收拾碗筷,责怪了几句,她便在她的父亲
面前加油加酱。结果只好不告一声收拾包袱远走高飞,在旁人看来,我们确是在虐待她

她走之后,好事之徒来提及,气得母亲脸色铁青,不发一言,最后只骂了一声:“死没
人情狗”。
紧接著阿菊不告而别,阿芒也出了毛病。首先家人发觉到阿芒的口袋近来怎么那么拥肿

“我爸爸给的零用钱,今天在巴刹遇到他,他给我的”。起初大家不疑有他,只是阿芒
怎能天天花的特别开心,有吃有喝。而他老爸一向在市区只做散工,三餐都没固定,那
来这么多钱给孩子。
有天清晨,父亲发觉他挂于墙壁的长裤内口袋的钱,不异而飞二张大牛,他却毫不动生
色,在期待事情的连继发展,而我们却蒙在鼓里。
突然,一天清晨,还没吃早餐,母亲从屋里大嚷大叫:“阿芒,早上偷了你爸爸裤袋里
的钱!”
东窗事发,阿芒急得连书包也没拿就跑了出去。大家一发觉追了过去,早已不见他的影
踪。
从此阿芒就在家里失去踪影,到了学校也找不到他。原来自从父亲发觉他行为异端之后
,不动声色,细心观察,也偷偷在裤袋钱包多放两张大牛。
终于有天清晨,在迷蒙中,阿芒以飞快速度进入房内,那时恰好母亲在厨房后烧开水。
父亲于蚊帐内,突见阿芒行径,待揭开蚊帐时,阿芒早已飞快跑掉,早已把手伸入挂于
墙壁的裤袋,昨夜放入的两张大牛也下落不明。
“快,快,快追阿芒,他跑了出去...。”
在母亲惊叫中,大家哄了起来,只是不见阿芒影子。至于后来他跑到那里,大家心里有
数,肯定跑到自己父亲那儿。
事发三月之后,阿芒的父亲又托人来说情,要把他的两个宝贝儿女,再度寄放在我们这
里,只是经过兄妹那次教训之后,谁的心灵再也不能容纳他兄妹俩。为此,家里就与阿
芒那伙人交恶,互不往来,而阿芒父亲反而在背后诬蔑我们,亏待他亲生的宝贝儿子。
至今,阿芒的父亲早已过世,阿芒兄妹该长大成人,偶而在街上相遇,也不认得了。

一天清晨在迷蒙中,听见父亲在讲话,语气中好似在责怪伊干生意交给堂兄阿山,搞得
一塌胡涂。
只听父亲心痛地演独角戏,而没听见阿山的反映,迷迷胡胡,在伊干旧店木屋中,那一
片没有止境的黝黑空间。
我在半睡半醒中,好似听到小姨妈告诉我,爸爸在发脾气。在童年的岁月中,老爸是家
中长老,有无限威严,他说一,没人敢说二。
说来爸也命苦,那年为了害怕我年幼,变成<番那>,于是决心放下日落冬港生意,搬
到诗巫市区,与友人合伙经营洋杂百货,海口店里就交给阿山。
谁知阿山夫妇在店里,好吃懒做,坐食山空,把店里囤集的货物卖光吃光,也不知钱跑
到那里,亏了一大笔。后来更由老爸的<弟弟>,阿芒的父亲继续经营,那就更惨,不
止把店内货物变卖精光,什至把整间店屋木板,持柱也卖掉。
“还好,若是地契上有他的名字,也照样给卖个精光。”父亲在感叹。
那时正是日本统治时期,生活苦不堪言。有次大家聊著,不知话题绕到金花嫂嫂身上。
“不如我们到哥罗岛,去看看真人,讲是空讲...。”热心替阿山做媒的林嫂这么说

当年我才八岁,由于家里没人照顾,也顺道地跟了去。先是大人划了一艘小舢舨渡江而
去,接著还要走了一段漫长的劲草小径,来到一荒凉稻田小茅屋。
再经人通风报信,金花嫂嫂才由稻田被带来,满头臭汗,身穿破烂,坐于草棚下,不发
一言,一副脸臭嘟嘟,谁见了就恶心。
爸爸问及我,喜不喜欢带回当嫂子。
我摇头不语。
为什么呢?我也提不出什么理由,只感觉到她满脸恶臭,一副不令人喜爱的模样。
那次稻田看亲,堂哥阿山并没前往,在父亲的旨意点头下,不及一个月后便匆匆成亲。
在日治时代,民不聊生,因此婚礼也显得简单,穷人女儿,嫁出去如泼一盆冷水,也在
餐桌上省了一口饭。讲的阿山婚礼,只是从简,但家里来了众多亲朋,也得在屋外另搭
凉棚,请了几个厨师,在那宰鸡杀鸭,喜气一片。
洞房花烛之后,阿山算是长大成人,父亲便将他一手创业的伊港生意交代给他俩夫妇。
初看金花堂嫂,显得沉默寡言,只是一过门来,便遂渐显露其本性。原来她与丈夫臭气
相投,也显得懒散泼辣。先是把父亲珍藏于店内的药酒,当补身药喝得精光,结果虚火
上升,在一场大病中,也把肚里刚形成的胎儿给洗掉,为此母亲大发雷霆。
“喝了没上西天,算她命大...。”接著父亲只好把他俩夫妇驱逐店外。
“不是我不疼这小侄儿,而是他太不长进了。”父亲每当提及阿山总是那么感叹。
当年父亲越洋过海南来,阿山才三岁,也随著叔伯们过番,因为他家中只有八个兄弟,
八张口欲吃温饱,实在不容易,当年唐山活不下,唯有学人过番来。
由于阿山在家中排名第三,三与山同音,就叫阿山了。令人较为熟习他那在唐山八兄弟
中名叫阿八,倒是娶妻生子,较有出息。
大陆变色后,由于土改运动,父亲寄回唐山钱,所建的房屋均被人民政府没收,而阿七
,阿八都被打入地主阶级,靠海外汇钱过活的牛鬼蛇神,生活痛苦不堪,数次写信要父
亲替他申请南来。
“不行呵,这里一个阿山,已闹得鸡犬不宁了。”
母亲是坚决反对,况且中共政权席卷大陆后,英殖民地政府早已严禁大陆人民南来,而
这里回去大陆侨生,也就无形中抛弃自身的国藉,变相地被驱逐出境,永远不能踏回故
土。
于是阿七,阿八南来之事也不了了之。只是阿山夫妻俩两天一大吵,三天一小吵。结果
金花嫂子连夜卷铺盖跑了,留下了孽种。
“妖寿呵,小孩年幼无罪,如今父亲不长进,老婆又跑了,唯有把小孩,往我这里一塞
,放了他娘的屁,也算尽了人生一大事。”事后母亲愤愤不平骂著。骂归骂,小孩放著
,成了定局。
随著岁月流逝,阿东已遂渐长大,当然他也步上一般人的生活途径,也跟一般小孩一样
,上学读书。
所谓<那一条蛇,生那一粒蛋>。阿东年幼时,好的不学,却拥有父母遗留的劣根性,
也是一只好吃懒隋虫。邻居却怪罪母亲,说她心态不平衡,不疼阿东,百般虐待小孩。
其实不然,无端端地照顾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小孩,实在不易,而且阿东自小便失去母爱
,在寄人篱下过话,其叛逆性格也逐渐表露无遗。
数年后,堂兄阿山又在指桑骂槐。
“阿东不听话,不长进,还不是有人只知抚养,不懂管教。”
母亲听之不动生色,就在马路口等著阿山路过。那天阿山自南兰律上段骑著脚踏车而过
,正被母亲撞著,在大街上演出骂街闹剧,而阿山却显得狡猾,任由母亲指责,不发一
言,本是欲讨清白,却惹上弄巧反拙,在表面上母亲算是占了上风,但暗定里,大家反
而同情阿山。
到阿东念上小学时,已是一个身粗力壮的少年,只是学业成绩天天吃红蛋。于是他那不
长进的父亲又在说话了,纵容那宝贝儿子。
“你书又念不成,不如跟我找散工做,又有钱可花,怎样也强过这里。总之,寄人篱下
,心情不好受呵,外界多自由,要做什么,吃什么都没人管。”阿东带著冰冻之心,遇
到火热的煽情,于是屁股拍拍,不带一样东西,走得乾净俐落。
过了一阵相当沉静时日,家里也不知阿东去向,也不知阿东父子活在那里,日久也不见
他们影踪。
好事之后徒,又在奔走相告。三姑六婆吱喳地。
“若是阿东做人不看破,整天呆在那一家,肯定是一辈子没出息。”
“还好快走快好,你看人家现在吃得多胖,那像从前瘦巴巴。”众人口水多过茶,偶而
也露现恶嗅金牙,令人感到一阵呕吐。
“唉,替人养儿,我前生做什么孽,真要倒霉一辈子。”母亲在泄气,感到几点心痛。
“我们待人家好,人家那儿放在心头,要是一点差错,人家就恨你一辈子,记在账本上
。”
其实那时我们居住的木屋,可说是一间大厝。进了一条木桥踏进楼梯门槛,引来是前边
大客厅,在则走廊接著内边客厅,双边相对拥有四间大房间,再进引来横过长厅,走到
后边又是长形饭厅,双边围著木墙,上通风设备,光线充足,再前往一小步,又是一个
小厅堂,在边还有两间后房,右边沿著梯下还是一个大厨房,几乎能拥下十个厨师在那
大显身手空间,厨房外是一个庞大晒台,几乎相等一个篮球场的面积。
在小厅堂后边,还有一个方长客厅连饭厅和两间卧房及一小厅房。厕所则要走过两分钟
在晒台后一独木桥后独立小房。心想这么一个大木屋,有谁不打它的主意。
三姨姆一家人就在那边生活过半辈子,她家中除了老大外,余下一家八口大小都在后房
那小房间出世。至今姨丈已过世,孩子都已长大成人,论聚婚嫁,又有几个记得昔日母
亲对他们的恩情。
二舅母也在那边住过一段时日,不过经不起<阿伯公>的诸多为难,不过几年就搬走。
二舅母居于我们那间大厝,却是在我童年时期。父亲为了照顾伊港生意,而这里空大木
屋没人居住,父亲只好叫二舅一家人来居住。
我们从伊港搬上来后,他们一家人却成阿伯公的眼中钉,二舅母承不住气,气愤地搬走
了。
二舅母搬走不久之后,阿伯公也因年老病逝。
二舅母与阿伯公争吵最剧烈的时刻,正身怀六甲,不久产下儿子,其摸样神情真的跟阿
伯公一样。为此,不少人在背后议论纷纷。
“是否真的与阿伯公有染?”听了众议论,我忍不住问及母亲。
“不可能,你阿伯公从伊港上来时已是八十高龄,若不是因病,他才舍不得那边的老叶
园...。”母亲回忆的说“他老人家,平时省吃省穿,而且人也守旧,想他不会干出
这等事儿”。
“再说,他们一见面就不知挤了那门的邪,就水火不相容,怎会...。”
于是好事之徒都在说。
“一定你那阿伯公死不甘心,投胎到她肚里。”
说的一点不假,二舅母的儿子成长后,其模样神情,真像她妈昔日针锋相对,死对头的
翻版。
她那不长进的儿子,平日不务正业,前阵子听说还跟人到印尼木山营工作,不久传来了
厄讯。
“害得你舅母哭得死去活来...。”那是多年后,在母亲与姑嫂论及中,听过这样的
对话。过了三年后,二舅母这宝贝儿子突然活著回来。引起母亲外家一阵震荡。
“不是说阿三死在印尼...”人们都瞪了眼,呆了口。
“不,那是误传,死去是阿三的朋友...”原来他是跑到印尼新机内亚内陆去,在一
个日本人开伐的木山营。
那是无意中听到咖啡店的八讣。
“阿山坐在一日本人的<冷苦舍>,在赴木山营途中,由于连日濠雨,山路遥远泥烂,
连人带车翻到山下...”。
“后来那日本人与司机都死了,而阿三也晕了过去,昏迷了一个多月,人家以为他再也
活不了...。”
于是消息就这么传开。

阿山回来,舅母当然也破涕为笑。不过阿三是个浪子,回来无所实事,整日无聊,与三
教九流闲坐咖啡店。这样活著回来,与那样的逝世,生命对阿三也显得无奈嘘唏。
不过对二舅母那已是心满意足,因为孩子究竟活著回到母亲身边,也来得踏实。只是阿
三经过那场木山翻车事后,由于脑子受到剧烈震荡。
“有时人也显得迷胡...”二舅母提及总是那么伤心流泪。
“人家说,田螺为子死...”。母亲听之,也同情地跟我提及,有空不妨去探望表弟
。由于大家成长在不同生活圈子,因此我与阿三显得异常隔膜。不过在偶而家常便话提
及,也就只是没有真正相处过。阿三的结局如何?我也没心去穷追。只知阿三长相真与
壁上挂著祭拜的阿伯公相片没有什么两样。每年阿伯公忌日,母亲总爱于那神位上的旧
黄照片,勾起回忆,想已过了一段漫长岁月。
   ·   ·   ·
阿伯公逝世后,也是日本南侵的时刻。
依稀记得阿伯公逝世前的模样,还是靠了祖坛上那张放大照片。
母亲常对我说:“阿伯公真疼你...。”
“那时你还小,常跟阿伯公到伊港老叶园跟出跟进...。”母亲常爱在亲戚面前提及
我儿时与阿伯公相处情景。不过在我印象中较为明朗还是阿伯公在床上病倒时刻,每次母
亲煮稀粥之后,便叫我端著一碗,热蒸蒸的,到阿伯公房内。
阿伯公总是倒在蚊帐内,我把稀粥放于床前叫了一声:“阿伯公,粥来了,阿姆叫你趁
热吃了...。”
由于房内阴暗,阵阵臭气扑面而至,使人难受。因此一进房内不及半分钟,就想急快跑
。记得那儿时心情,并不甘于每天清晨呆在那儿,双手端好一碗热腾腾的粥,讲同样
的话。无奈碍于母亲有令,难以反抗。
直到一天清晨,突见大人在议论纷纷。
有人细声在我耳边:“今天你不用再端稀粥了,阿伯公再也不吃了...。”我心中却
引来一阵松懈。依旧见家人细声细语,在我稚童心境还不知怎么一回事。
过了不久,只见母亲跪于阿伯公房外,三声叫著,房内没有反应。
大家都说:“阿伯公过身了...。”紧接著嚎啕哭声酿成一片,亲朋戚友互相报丧。
阿伯公死了,就是这么一回事,有人赶到巴刹告知父亲,也来了一堆人在那里忙这忙那
,人语吵杂,意见多多。
不久,阿伯公僵硬的尸体被指出房外小客厅,躺在四块板凳上,香火炽热地烧著,眼看
一张张冥纸溶解在火堆中,大人都在说,<脚尾纸>不可间断,否则死者幽魂便会在赴
阴间途中迷失方向。当然家中怀孕的母猫被关起来,时不时发出凄凉的哀哭声。
夜间守灵,我们都被安在客厅上,有人继续不断在烧冥纸,一些有经验老者却在身边置
放一把扫把,预防万一。在我幼稚的心灵中,若是真的发生万一,在狭窄堆满祭品的小
客厅上,不知要往那儿跑,所以那一夜大家都在半睡半醒中。大人依旧在忙著说话,也
显得低声。原来那时日本蝗军已打进石叻坡,红毛军已举手投降,那时没有报纸,只有
靠二叔一陈旧收音机,零碎含糊不清的英语广播。
星加坡沦陷了,大家都在提心吊胆,这世界将变成一个什么事道,而我只担心,那双被
绑的母猫,几时挣脱绳子,横跳阿伯公僵直尸体,那种不寒而栗的恐怖感受。
整个诗巫市镇,已陷入紧张局面,人心惶惶,日本的厉刀几时落在自家的颈上而不知。
夜间守灵,也正是夜间戒严时分,屋内一点光线都不能外泄,而我们家中的电灯早在戒严
之前不能应用,因为受英人控制的电火局早已停止操著。人们都把窗户关得紧密,稍有
点亮光,路边便有人监视,高喊:“火呵,火呵...”的警告。
在我那幼稚的心灵,无形中引起阵阵恐惧,不禁感到一阵顿时疑惑,这世界为什么充满
这么黑暗与冷酷,也忘了阿伯公的棺木几时运出埋葬,日后在母亲回忆话常中说:“你
阿伯公过世三天后,日本人就来诗巫了...。”
依稀记得,年幼首次尝到逃难的时刻却于那时开始。
我随著大人们,赶趁月黑风高,靠著双脚走著走著,朝著那个方向也不知,也一点印象
都没有。似乎也没饥寒过,好像平时难尝到的饼干,一路不断供给小孩子吃。
第二天清晨梦醒时,只听到窗外的猪只,滚在屋前泥泞土中,喔喔得意的叫著。原来昨
夜下了一场大雨,几时我们抵达那处于偏僻胶林的小茅屋也不知。窗外胶林潮湿一片。
大人们忙著在厨房后的高谈声浪与火炉跳跃火舌呐喊溶在一块。
过了几天,听说日本皇军进城却是一片平静,也没听说皇军杀人放火,于是我们又静悄
悄地回到原来故居。
有人说,在日本统治期间,生活多么清苦,我并没有什么感觉。
“你小孩子懂什么?乱乱讲...。”大人每次总是那么认真地打断我的沉思。
我们同屋,父亲的世交林六叔,人称阿伯林,这时却容光焕发。
林六叔,人平时显得不易与人交谈,也不易亲近,在一家华资小银行当财库。那时银行
一小财库确是一件了不起天大职务。因此屋中里里外外,对他显得特别恭敬。某银行是
日本南侵唯一受接管古老银库。银行经理是当时华人社会有头有脸人物,因此在抗战期
间,当了什么救国脤灾顾问逃不了。因此皇军一进城,按著名单抓人,他是榜上有名也
逃不了。被皇军抓去打进黑牢廿一天。
提起这银行经理大少,给人印象深刻。其实当银行经理只是挂名,在外还拈花惹草,还
生下一大堆野种在那勾心斗角。
每次遇到琼枝楼来自石叻坡歌女,就情不自禁前去捧场,说是到那儿听粤曲,附庸风雅
,最后还不是唱到那儿上床销魂。若是有银行重要文件要签署,还要银行打杂的到酒楼
找人。
日本皇军一抵达,他的皇朝也跟著完蛋,在日本接管业务期间,也需要一个资深华人副
理,因此阿伯林也顺理成章顶了上去。
其实在抗日前夕,林伯也参加过由殖民地政府所训练的民防工作,也参加夜间巡逻。只
是日本人一来,却把那顶唯一著为参军训练铁帽证据,不知藏于那里。
由于银行业务上的关系,林伯就常与日本人搞在一块,是否扮起汉奸角色,则不知。只
知他数次宴请日本客人到家,还让妻子下厨陪酒,自身也留下两撇日本胡子,一副东洋气
派。
不过三年八个月的苦难日子,一幌就过。在联军登陆的时刻,银行行政重整,那时懂得
英语之人,少之又少,林伯稍为懂得一些皮毛,仍旧留任,况且他又是银行旧臣子,留
任期间就由一小财库,再度荣升至副理。
在日本人统治蹉跎岁月,童年却依旧过得蛮有生气,只是感到换了不同统治者,外来主
子的另类感受。
只听过大人在议论纷纷:“巴刹的福州人,见到日本皇军没有行礼,没有鞠躬而遭到毒
打...。”那时多数福州同胞多在山巴地带割胶,而被视为毫无见地的山巴佬,也不
知见了皇军还要这一套繁文缛节。
还有谁家女儿,被皇军唤去陪酒,招待皇军,那年女子家当众陪酒是一天大耻辱。
“你看,那家的女儿,就是当了日本陪酒女,至今年纪都已一大把,还嫁不出...。
”母亲每当话常总爱提起这些旧日话题,著为女儿的教诲借镜。这也难怪,在一般世俗
眼光,只为日本人添酒就是牺牲色相,怎么讲也是一件极不光采的事,就是跳进拉让江
,三天三夜也洗不清。
自从我懂事以来,就见过梅家姐妹,人都长得不赖,而且也任职于政府机关。她们于联
军登陆后,先后都进了英校,受过英语中等教育,讲得一口宗祖国的标准英语,她们在
事业上都是一帆风顺,对于左邻右舍的闲言闲语却是我行我素。
倒是那些平时闲言过多的家庭妇女,其女儿也不见有多长进。
童年也经历日本统治时光,在街上遇上日本宪兵,也刻意学大人向皇帝肃立起敬,一点
也不感到尴尬,反而以此为荣,讨得日本士兵欢心。只是同屋内的朱大嫂却感到对日本
人鞠躬行礼是件很不光采的事。她感到大家是人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为
什么相面而遇还来这一套。妇人之见,忘了日本人是当今统治者。
“为什么过去我们见到红毛人却不来这一套?”
“你忘了,日本人凶性惨暴...。”
唏...。
“我早上经过菜市,迎面而来两个日本宪兵,眼看走不掉,只好站著,待他们走过,还
要弯腰驼背,措手不及行了一鞠躬,多不好意思。”
巷里的女人早在清晨就在八卦。
“昨晚,存用伯不知吃了什么老虎胆,见到日本宪兵即骂声干令老姆而被打了两巴掌。

“呵...”引起了一阵惊惶的哀叹。
谁知那日本宪兵原来是台湾仔,懂得听闽南语,不分清红皂白,往前一跨,一巴掌有力
地打过来,把存用伯打得天昏地暗。
“还好是台湾仔...”有人插嘴细声地说:“若是遇上了真正日本仔,那就不堪设想
了。”
自从以后,存用伯见到日本宪兵走过,便远远地闪开,也不敢正视一眼。只是那日本人
那一巴掌打下,把存用伯打成一个哑人,再难听到他唠叨说话。
在联军登陆前夕,吉陵部份地区受到猛烈的空轰,许多人多避难到山芭,正是存用伯躺
在床上的时刻,有人来探病,向他细说:
“联军飞机已在放屎了...。”
存用伯听之,双眼微微张开,嘴边露出笑容,可惜他等不及联军登陆,便于一天清晨,
两脚一伸,匆匆地走了。由于正处于战乱时刻,大家也顾不了许多,三天当一天地,只
在<武吉立麻>找了一个坟位草草了之。

提及存用伯,原来他是于中国抗日前夕,芦沟桥事变前为了战乱而随著堂兄来到诗巫。
由于在大陆受到抗日救国炽热宣传的影响,因此对日本帝国主义怀恨在心。日军一来到
诗镇便大逮捕,不知怎样,他却成了漏网之鱼,也由于这样,有人在背后讥刺他,说他
是日本人奸细。这一派胡言的猜测对他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当年日本铁蹄踏进这乡镇的
时刻,他早有先见之明,本想到山里组织抗日游击队,后来不知怎样却在山芭躲了半年
,待风平浪静的时刻,才敢露面。那次于街头,敢面对日本宪兵,是长期怨恨累积失控
,情不自禁骂了句臭话,而引来一巴掌。
而他的表妹阿花,却于日治时期嫁给一日本军官,随丈夫返回台湾,从此不见踪影,大
家都在传言她的日本丈夫对她非常疼爱,日子过得顶不错,可惜却没有见到。
那时中国大陆及南洋一带,正处于日本人严厉的统治,而阿花却大逆其道,远嫁日本(
其实是台湾仔),天呵,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那阿花呵,那年才十八年华,人长得粉白细嫩,一尘不染,谁见了就赞她长得美
,长得可爱...。”
那年我无意中听到有关她的一爪半鳞描述。其实存用伯一家人,对我根本没有印象。
依稀记得,那古桥,区区直直的木板,铁钉钉著的的木桥,毫无境界地伸延远远的江边
,阴暗的木屋,毫无秩序地排列于桥的双边。
阿花就住在这里,与古桥的居民一样,过著平淡无奇的生活,好似这世间改朝换代,对
她也没引起一根毫毛的感觉。走了红毛鬼来了日本狗,她依旧过著一枝之栖的生活。
“什么红毛,也难得一见,当时红毛个个是<端>,只有在政府土库才得一见。巴刹那
些马打还不是马来人,那有什么红毛...。”
那是阿花对红毛政府的看法。
“只是来了日本人,大家都说红毛人早从布拉甲上游逃到荷兰...。”
“还好,日本不费一粒子弹,轻易地把诗镇拿下,石叻坡就惨了,义勇军的奋勇抵抗,
听说英国人只发给他们,每人七粒子弹,只打了一阵子...。”
“日本人一渡过柔佛海峡就屠城,不知死了多少人...。”
“因为诗镇有几位头人,曾参加陈嘉庚的南洋筹脉会,早被日本仔拉去了。”
屋里每次都在细声绘语地论著,因此阿花从中也听得一二。你说及日本人正在中国南京
大屠杀,毫无人道,她也不会感到什么?那些历史伤口似乎显得好远,好远...。也
好似听到英国人在石隆门屠杀过当年造尼反矿工,把砂罗越河都染红了一样,她的一个
远亲叔伯,就是那场天变的劫后者。
就在一清晨,阿花照旧于木屋天台以一更长竹竿,穿著一串刚洗湿漉漉衣服,准备晒于
短墙上。
可是一不留心,碰的一声,整根竹竿带著大串衣服掉了下来。天呵,不歪不斜打著一个
路过日本宪军的头上。
日本宪军抬头一瞧,准备破口大骂。一看阿花那紧张铁青人脸,时红时白,突然感到异
常可爱,紧张呼吸的胸口一上一下,掩饰于简陋上衣内的双乳显得健康突出。那日本军
官瞧之不禁微微一笑,眼眸情深直瞧阿花粉脸,双方对阵一时也不禁呆了。虽是街边晒
台相隔不远,那阿花却被一副英俊年少稚气的脸歉意地笑了一下。
这时家人立即走了下来,连声道欺地陪不是。大祸临头,不知如何是好。
奇怪,那日本军官并不发怒,虽被竹竿挨了一棍也不恼人,拍拍身子,微笑有礼地行了
一鞠躬地走了。大家都在背后指指点点。
“这次阿花可闯大祸了,那日本大兵回去一定带了大队人马,把你们全家人给带走..
.。”
一天,二天...毫无动静,阿花家人都在嘀咕,那日本佬炉子里卖的什么药。
两个礼拜后的一个黄昏,突见一年轻人带著日本糖盒,站于阿花门口扣门求见。
家里人一开门,吓得惊魂失魄,而来者却没充满一点杀气,反而彬彬有礼,其举止再把
家人吓得哑口无言。
“我是来请求老伯,伯母是否能将你的爱女许配给我...。”那日本军官操著不熟练
的马来语说明来意。
而阿花双亲从来也不会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得知了对方的来意,答应吗?对方是日本
人,我们的死对头。不答应?行吗?现在是谁的世界。还好,算老姆世故,懂得应付委
曲地说:“我想问问女儿的意思,改天再给你答覆,好吗?”
对方听之一楞,有点失落,但也有礼貌地告退,静静地等候佳音。这些对话,其实早被
躲在房门后的阿花听得一清二楚。
阿花见到对方风度翩翩,英俊潇洒,少女芳心如小鹿蠢动,早已默许。
“女大不中留呵...”阿花老父感叹,老姆在饮泣,即然女儿愿意,也好过嫁到山芭
福州人割树胶吃蕃薯。而阿花也自那时相思成疾,茶饭不思。谁知过了一个多星期,那
日本军官再度登门,老姆便引见阿花,阿花也打扮一番。有点苍白的颜容依旧饰不住那
含情的眼眸,不及一个月,阿花便嫁过去了。
有人说阿花老母贪图富贵,把女儿往虎口塞。在那时代,阿花嫁给日本人,在这小城镇
却是一妆天大大事,七嘴八舌地在背后议论纷纷。
存用伯在酒后便发牢骚:“那死不要脸的老头,也不知日本人好歹,偏偏卖女求荣,当
民族罪人,呸!往后看他日子怎么过?”。
大家所期待的往后日子是什么?心中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其实阿花所嫁的日本丈夫,确是台湾土长入伍青年,婚后对阿花十分恩爱,待阿花家人
也不错。
大家所期望的好戏在后头,并没预期的发生。在联军登陆前夕,阿花便随丈夫孩子回台
湾去了。不久阿花家人也移居他乡,听说老头也在几年前病逝世。阿花家人的销碎音讯
也谱上休止符。

有人提及存用伯于联军登陆前夕逝世看来是误传。那年在东京突见存用伯真的吓了一跳
“人家不是说你...。”
“那是阎罗王不收留我,哈,哈...”
那年我因考察业务与旅游,恰巧与存用伯相见在一酒店。看他年纪已显过半百,对大和
族仍存有强烈的抗拒,对日本人仍存有厌恶的固执,而忘了战争是战争,历史的创伤看
来欲用长时间的治疗。
那天我们相聚在酒店餐厅进早餐的时刻。
待者拿了两杯冰冻冷水有礼放于桌前,他却有话说。
“要小心,日本人很是恶毒,七早八早就想毒死我们。”那时东京正值早春,春雨绵绵
,我心中在嘀咕存用伯对日本人的成见那么深,怎能还来日本游玩,而无形中把眼光拟
视著立于背后的待者。他虽听不懂存用伯的牢骚却直望著他微笑,还以为存用伯在以闽
南话与他交流,令我想及日治时期,那句顶撞日本宪兵的三字经,而得了一巴掌的趣闻

前不久,存用伯去了中国大陆,回到了家乡厦门。
那时中国大陆还没开放,存用伯回乡探亲也是经过一番繁文手续,见到了姐姐及在大陆
的亲人。回乡之际,他还带了冰柜,彩色电视机。大家以为他在南洋发了财的金山伯。
其实,那是他平时节食省穿留下来的钱,在香港过境时候,买了彩色电视机。
“还可收到台湾的歌舞节目。”他兴致很高。
“共产党不会禁止吗?”我心中在疑问。那时谁敢看海峡对岸节目,便被视为反动份子

“不会的,其实他们也喜欢看。不过我们把电视声浪开得很低,门外若是有公安人员经
过,家里人立即把电视节目扭转到中央人民电视台...。”
“若一遇到台湾新闻广播,家里人便把电视节目扭开另一波道。”当时两峡海岸还没开放,因此
大家对陌生中国大陆生活情况都感到好奇,不禁老是问长问短。
“唉,厦门还是老样子,很多店屋空著,为公家占据,大家不敢开店做生意,说是反对
西方资本主义...。”
过后存用伯还返回大陆省亲几次。最后一次是护照到期更换时,才发觉护照背后在离境
时,被中国边境关卡撕掉一张。护照成了问题,害得存用伯气得破口大骂,团团转。听
说还在叫旅行社当局给予证明,他是合法回国探亲。只是当年出国日期已久,当局是否
替你代办或在敷衍了事,连存用伯自身也没信心。

在日治时代,由于农村破产,民不聊生,大伙都涌向市区讨生活,也促进了古桥繁华一
段时期。生活虽然清苦,但长期熬来的生活经历,并没把古桥居民吓倒,他们仍旧活在
悠闲节奏中。
那时较为富裕人家都已装上电灯,夜间一到,光线由屋内门鑝外射,至少也温馨那一带
居民心灵深处,至于其他简陋房屋,时间一到便忙著点燃土油灯。
联军登陆,市内疮痍一片,古桥也跳不出战争留下后遗命运。经过战乱后,古桥居民逃
出天生,依然默默回到故土重建家园。这里虽然没遭到飞机严重轰炸,但历经数次机关
枪扫,在墙壁中也留下垒垒炮弹的战争遗迹。
五十年代,这一区域的基本设施还是非常落后,缺少食水供应。因此古桥居民的饮食水
供,多靠屋脚下的拉让江潮涨。
深夜两点,正是入寝好睡,也是涨潮时刻,家家户户点著土油灯,忙于桥下提著铁桶汲
水,或赶在清晨把洗净的衣服,晒于古桥两旁,早已绑好的细铁线,在桥的两岸升起万
国旗,也不见路人走过顺手牵羊地把衣服给偷了。
潮涨的时刻,是古桥天真稚童最高兴的时刻,大伙脱得精光,跃入水中,泡它一个炎热
午后,也不见有人于这场水深火热中,熬出病来。当年古桥身强力壮的小孩,从不打著
生病的旗帜。
只是路口的养猪人家,猪寮就建在屋后,与著豆乾豆腐水连在一块。几十只猪儿,时间
一到,就只知张开小嘴直叫,喂猪也是冲洗的时刻,少不了猪粪渣滓随流而下,大家在
戏水中,不免见到黑漆猪粪,半浮沉于流水中,能避就避,或闭起嘴巴窒著呼吸,让它
流过。
联军登陆后,并没改善这地区的基本设施。木屋依旧木屋,已是钉落板脱的旧桥,每当
人们走过均摇幌不定,跶跶著向。有谁关心那里人民的死活,在英殖民地统治下的人民
,那知那是民生课题,古桥命运也只好听天由命。

记得古桥尽头木屋,住著古宁伯一家人,知道这一家人时,只有父子三人相依为命,过
著与世无争的世界。那家人平时只靠老父,划了一小舟到哥乐岛对面江垂钓。花了大半
天,运气好还可钓到两三斤<木固鱼>,也不以斤俩计算,就以树藤串了起来,沿街叫
卖。
说是一串鱼卖一元钱,给他八角也照收不说,志在脱手,从不计较。看吉宁伯,一身晒
得乌黑,双眼突出,几根毛发永远蓄不住的秃头,永远赤著身子,下穿著那浸于泥泞河
水,永洗不净的粗布内裤,永遮不住那垂直不醒的那话儿,露出修长细腿,永远是一副
赤脚大仙模样。
他的孩子,也跟古桥其他孩子一样野,午后放学不回家,把书包搁在路边,在河中浊黄
流水捞鱼游水,乐而不返。
也见过吉宁伯,手中拿著一细小藤条,在河边大呼小叫追赶那小子。后来多时不见吉宁
伯前来卖鱼,问及母亲,才知他已归西多时。由于吉宁伯不在人世,古桥垂钓行业后继
无人,家中的盘碟也缺少了<木固鱼>。
吉宁伯逝世后,也不知他那些孩子怎么过活,后来听说因付不起每月三块房间税而搬迁
,从此就没见过他兄弟俩,有人提及老大正在建筑工地当灰工,老二呢?却下落不明。
四十年后的清明时节,于墓山凉亭突见老大,打过招呼后,想不到他对古桥的记忆历历
在目。提及老二,他神色黯然。
“几年前跟一伙人到印尼木山工作,起初还有音讯,后来...。”
后来听说印尼动乱,就断了音讯。
今年清明又来到,我依在凉亭上等车,心中有种期待,却不见老大踪影出现。吉宁伯,
他那突出毫无表情的眼眸,使人在稚幼心灵留下深刻印象,随著老人家逝世后,对面江
的哥乐岛的小河,木固鱼也在人们印象中逐渐消失。
六十年代,古桥年轻一辈受到时代思潮的冲击,开始知道如何掌握自己的命运,再也不
操纵在殖民地主子。
巴刹闹烘烘,职工团体,政党组织相继成立。人人都在议论这土地究竟属于谁?
夜间,古桥居民都相继涌到市区,参加万人召开群众大会。
“我们要把殖民主义者,赶出这个土地上...。”台上讲话,是一个身显得有点发胖
年轻人。人家都在说,他好好的一个洋行<土库>经理不做,却跑来这里呐喊。
“他吃了老虎豹子胆,不怕红毛人...。”古桥一些年长的在议论。这世道真的变了
喽。
古桥年轻的一辈却不这么想,他们也挤在人群中,在万马奔腾的人潮中,寻找自己心中
的英雄理想形象,似乎在期望得到什么启示,也似乎失去了什么。
来自北方大陆的新书籍,偷偷在他们之间传阅,在他们黝黑的心灵,敞开了一个天窗。
总之,这世界似乎已陷入一阵乱糟糟的境地,古桥一带居民也得到什么启示,年轻人逐
渐失去了昔日的活跃,也没听见他们的欢笑与歌声。
那天清晨,阿逢一家人,整装待发,说是到电线路排队。
“排队干啥?...”他们似乎都没考虑到。
“他们拿著一本厚厚的簿子叫我签名,我不会签,他们就拿我右手姆指押画,还写下我
的名字抄了我的登记号码。”
过后阿金姨逢人便说,显得有些埋怨。
“那是签名运动,反对大马计划。”有人在旁插了嘴。
“什么大马?跟我们什么关系?就凭在那簿子画押就能反对吗?”。阿金姨头发苍白,
眼神显得无力,这么疑惑地问著。
“红毛人想把我们卖出去,不让我们独立。”有人试图解围。
只是阿金姨越听越胡涂。
“我们给红毛人管,不是好好的,最少也强过日本人,又没米糖好买,为什么要死反对
?”
“从现在起,我们不要人管,要自己做政府,要自己管自己...。”一个年轻模样学
生对阿金姨显得有些不耐烦。
“走,我们到电线路去排队...。”阿逢一家人倒是顶热心
“说得这些纸条,当那些大粒人的车子走过,就有人以身体挡住车,你们就把子条往他
们车子丢。”有人在一旁不只一次教阿逢年迈的母亲。
“知道了,知道了...从昨晚起就一直听到你在噜苏这几句话。”母亲显得不高兴,
一眼在责怪儿子身边的年轻人。
“不要说知道,那次选举,叫你在三个圈内打个<×>字,这么简单教了半天,结果呢
?...”
女儿指的是母亲在那次市议会民选举投票中,花了几乎半个月时间,叫母亲于选票空搁
中打了个<×>字。结果母亲一到现场,什么都忘了,站于投票中发了一阵子呆,就把
票子往内一摺,丢进了箱子,匆匆出来。
结果一问之下,才记得忘了打个<×>字,待要回去已来不及。为此回到家里,引来孩
子一阵的责骂。阿逢母亲为此也心中感到懊悔,可惜。
“记不定就输在我这一票中...。”心中一直在嘀咕。
这天清早,阿逢一家人便整装出发到了机场,他们一家人好似是古桥,党的领导者,偶遇
党召开什么群众抗议大会,和职工会庆祝<五、一>劳动节的文娱晚会,他们总是争先
恐后发动当地居民参加。
“听那些人讲话,又长又臭,有时也不知在讲什么,人家鼓掌,我们也跟著...。”
有次阿逢老母无意中闲谈透出心事。
“要看那些人在台上跳舞,还要待到深夜,回到家里几乎就听到鸡啼,隔天总是爬不起
。”奇怪的是虽有某些怨言,但每每有什么动静,大家像中了邪,总有他们凑热闹的份
儿,就像早年看闽南戏班一样。结果台上讲什么也听不清楚,大家只顾在台下啃瓜子,
话家长,买冰水,总之台上热烘烘,台下也是热腾腾。因此阿逢一家人最高兴就是等到
这时刻的到来。
那天到机场排队,是针对一团民意调查团来,调查什么不要紧,发动群众展示力量,表
达心声是真的。
那天阿金姨以牙齿痛找了藉口不能前往,党派了几趟人来说服,也不得要领。
“还好,那天我没去,要不然一定被人踏死。”
只见午时过后,阿逢母亲及古桥一带居民神色慌张地跑回来。
“那些载大粒人的车子一过,我们就把纸团丢过去...。”阿逢母亲上气不接下气,
喝了一杯大白开水。“糟了,这次世界闹大了,警察还开枪,不知打死人没有。”
“有人向警察丢了石子,引起警察动手,就这样乱了起来。”有人在旁插嘴,言不尽意。
不久消息就在市区传开了,人心显得混乱,好似天就塌下来似的,古桥也不显得平静。
隔天报纸以巨大的篇副报导了昨天动乱事件。有人在图片上找到满身浴血的警察。
“唉,那不是阿邦杰,他是天大的好人,怎么这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他的头上...。
”有人在看报中发出了这样的惊叹!
阿逢与一般年轻人显得更忙碌,连饭也没吃,一清早便骑著脚车往市区党所开会,还准
备总动员开抗议大会,至到深夜才托著疲劳的身子回家。
过了几天,在一清晨街头巷尾,突然出现了标语招贴,贴满了柱子墙壁,也听说警察也
在深夜中扣了不少青年男女。阿颂的老店就在街尾充当内应工作,多位慌张青年男女跑
到店门口猛拍叫喊开门。阿颂才把门缝门至一半,那一批人才挤进来,警车也跟著驾到
破门而入,连捕带打地把一伙人堆上警车。阿颂也在那时被打内伤吐了几次血而带病到
今,有人说阿颂人也长得不赖,为什么还不娶亲,老守著那破碎不全的光饼店是有原因
,就因那次内伤使他不举。
隔天清晨警车通过扩播宣布全市戒严,据悉在巴刹店屋后的烂泥发现了浮尸。
廿四小时戒严,又加上拉让江洪水氾澜,整个城镇发生了史无前列的变化。全中陷入一
片绝死中。有人在深夜无端端被带走了。绿衣人员,每隔三天两夜便敲门审查登记,气
氛紧得很。那时大家都躲在家里,不敢出外,围在桌上收听广播,有人在底声议论:汶
莱反了,林梦断了消息。
当然也有无知山巴居民清晨来到市区,不由分说被带到黑蓝警车。直升机时不时从屋顶
嚣张撗飞过,发出向亮的迫力声向。
接著而来报纸也被封迫,阿逢他们活跃的职工会也被撒消注册。阿逢大哥,一位从事工
运政党的活动份子,也在阿逢家里被揪之后,为此阿逢也引来一身蚁,害得母亲哭得死
去活来。
那夜,那年迈八十母亲跪下求情。
“你们行行好事,你已把我的儿子女儿都带走了,就放过这个小的,行行好事留后吧.
..。”
只是一令在手,执行警官也无从适从,结果连阿逢也被带走,关进集中营。
“罪孽呵,绝子绝孙,罪不容诛...”。阿逢母亲在深夜中,哭咒中引来阴风阵阵冷
凛。第二天潮涨淹到古桥梯口,还不断下著霏霏细雨,夜间依旧戒严,阿逢老姆突然卧
病不起,躺在床上茶饭不思,口中念念有词,依旧那句老话,咒那绝子绝孙的兔子。
四十年后,八十老妪跪著的咒语,果然灵验,还是世事有巧。当年那穿绿衣的跋扈退修
后,隐居于邻国油城,生活不愁,却尝试绝后寂寞的苦痛。而阿逢老姆却早不于人世,
昔日古桥一段恩怨也应告了一段落。
阴雨过后,也有晴天时日,古桥经过蹉跎岁月,已是人面全非。昔日居于这里的阿伯阿
姆在古桥的发展中,早已被历史烟雨所淹没,不禁令人感概万千。

那一夜来到客厅闲坐,手挚一本《古桥发展蓝图草本》,貌不出众,人显得矮小肥胖的
阿福。
“有可能吗?这不是一桩小的发展计划,在这地区要发展成百间商业区。”过后大家在
心灵上引起一阵疑惑。
“古桥其他散户都已答应,只是条件还没谈妥...。”父亲听之在沉思。我们拥有一
方块,那是父亲早年省吃节约和母亲私房钱买的。
“说的也真,这里本是烂泥水洼地带,难得有心人。”母亲有所不知,随著市区顺速扩
建和发展,古桥地区已占了天时地利条件。
那时已是八十年代,砂罗越已加入大马独立后的时日。
报上刊登了古桥发展消息,引了一阵震荡。
“我们死也不搬走,除非发展商赔我们一万八千元的搬迁费用。”阿林一家,在他未来
女婿杰克蔡的策划之下,狮子开大口。
“真是无理取闹,他是什么货色,贴一千八百还可商量...什么,杀人放火。”阿福
手中依旧执著那本发展草图当定心丸,显得有些发抖,本是矮小身躯显得更矮,于古桥
一带走出走进。
“其他散户都满意了发展条件,阿林那家子算什么...。”古桥三姑六婆也在议论。
阿林听说老姆这块澜地在发展中,分得半间四层楼店屋,是一块大肥缺,也赶来与老姆争
吵。
年迈已到八十高的老母,泥土早已盖至半身,衣著打扮十分整洁入时,人也长得肥胖粉
白,慈祥和蔼,平时为人热心,若遇某家有红白事,总少不了她的份儿,人人都称她<
椰花姨>,而把她真实姓名给忘了。
只是她那不长进的宝贝儿子,平日不见身影,弃之老姆不管,让她自生自灭,于是椰花
姨只好东投西靠,遇有那家迎娶或丧事,她总是热心前往帮忙,小住几天,再拿红包。
大家见她心地善良,也乐得与她叙旧,打发时日。
古桥那块澜地救了她,也给她添上一分烦恼,母子就为了这闹得天翻地覆。
“说来阿林也真不像话,那天还喝醉了酒,就拿著一把巴兰刀,追杀阿福...。”有
人事后在回忆。
“还好,别看阿福人长得矮小,却也跑得快,嗖一下,也不知躲在那里,否则古桥还没
发展,便死在阿林刀下,成了刀下鬼。”说起古桥的发展,也有不少花边新闻。
“唉,那个阿林只不过借酒装个样子,你还以为他敢拿刀杀人...。”那时古桥填土
工程已接近尾声,地基木桩已搬来的时刻。
后来有人惊讶地发现在原来的图样,怎么又多了十间店屋,于是地主找到阿福论理。
“那是我的绘测师,我的工程师会算,在空地上多填上这些店屋。”别小看阿福人长得
矮,平时低声下气,也有抬头说话的时刻。
“怪只怪,我们那时签发展的合同,也没说明若是空地上多建房屋,地主也有份。”古
桥一带居民扑素诚实,却不知商场上以退为进的孙子兵法。
“不过发展商为了息事宁人,每家都津贴几千块...。”大家即为钱来,拿了钱也高
兴地著鸟兽散。
“只是那兔仔阿林,在古桥发展工程还没完结的时候,就归西了。”事后有人提及不禁
摇头感叹。
“其实他老姆经不起他日夜争吵,事后给他几千块。”
“就是那几千块害死他,他手上一有钱,整天喝得像醉猫,回家还打大打小...。”
“罪孽呵,椰花姨这么善良,却怎么生出这样的一个不孝儿子。”
“别瞧椰花姨一副忠厚,年轻时也勾三搭四...。”不知谁插了一句。那年轻时代椰
花姨生活的另类页章。
年轻时代的椰花姨,人长得清秀粉白,平日打得花枝招展,当然引来蜂狂浪蝶,事后也
不知跟那头冤家有了种,大家都不认帐,唯有在三更半夜,暗地里把肚里那块肉拿掉。
“那是一个敢做敢为的烈性女子...。”岂不知,在那长年封闭的日子,别说自由恋
爱,女子家一踏出门槛都要受人非议。所谓严府出高贼,椰花姨的经历也是自我突破的
时代缩影。
“唤,人都走了,还提及这些陈年旧事干什么。”实际上在古桥发展不久,她也跟著儿
子走了,就不知,在阴间道路上,这双母子是否还为那些分不清的恩怨闹个不休。
不过三年,代替昔日木桥板屋,却是一座森严的钢固水泥森林,古桥衣旧保留它的名字
,不过那是插于路边一支毫不起色的路牌柱子。
树倒胡狲散,昔日古桥居民地随著城市发展散居各地,那浊黄的臭水沟,那夜深的汲水
声,在人语吵杂的后巷,烂泥时日的阳光早已不覆在。
唯有深夜,让人回味古桥的最后昔日,那夜古桥一伙年轻人,围在新填土堆上,以工地
地桩的废木燃火,大伙围在那里,带了水果饼干,开怀歌唱畅谈与古桥话别。
当夜围集年轻人,如今都已儿女成群,谁不感叹时日过得飞快,昔日的古桥漫长生涯,
也随著时光,埋于历史长河。...
脱稿:一九九五年二月廿日墨尔砵
重修:一九九八年十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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