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pular Posts

Friday, June 21, 2013

最后一次的演出

蒙蒙甜睡中,被一阵电话声吵醒,对方是黑老蔡。

『士心,校友会被封了,主席在清晨被「救伤车」载到「医院」

。』 听罢,心中一震,要来的终于来了。「救伤车」是警车,「医院

」即牢狱,这是我们从小说《野火春风斗古城》与《青春之歌》所学

的暗语。望及窗外,其实太阳早已高挂,脸也来不及洗随便套件外衫,骑

了铁马,到海乾街的会所。

到时已集满了瞧热闹的人群,大家都在细声细语,指指点点。只

见当局正张贴公文于灰墙上,有关人士正搬运不动产,只不过一些旧

桌椅,风扇之类,较有价值只有一架陈旧中国二手货钢琴,这架毫不

起眼的宠物,虽是走音,却伴唱我们一段不平凡的岁月,看它被人抬

走,心中不免感到惆怅惘然。还有那批用绳困住的图书,也难逃噩运

被送上「救伤车」。
『不要气馁,我们挂在楼梯旁的招牌并没有被拆下,说明我们校

友会的精神永在...。』

卅年后,与黑老蔡在一次偶然相聚聊起这些旧日的咖啡话题。

『那次你说我们的校友会精神不死,其实过了不止一个月半,便

被现实的店主拆掉,挂上「XX俱乐部」一个好的健康文化团体,摇

身一变成为赌馆。如果楼下仍旧挂着什么XX校友会,楼上却响起劈

劈啪啪麻将声,那才笑死人。』

『人类的确是现实动物,那时天真的我们意气用事,单凭一股热

忱还想改造世界,结果呢,只是梦想,不用还房租,把金字招牌永挂

在别人的灰墙,可能吗?』黑老蔡听了冷笑一下,像在自我嘲笑,不禁感慨,不过那块招牌

被屋主拆下横放在楼下墙角任风吹雨淋,只有黑老蔡见之心中不忍,

最后还是由他抬回家置于屋后的猪寮。

『我还记得,当时贴在灰墙上的英文告示,这么地写着XX校友

会涉及政治活动,违反社团注册法令第几条。』黑老蔡这么一提,我们顿时溶入时光倒流的长河。那时我们几位

就感到不对劲,说是一文化团体,来来往往是不相干的人士,这些人

在那儿进进出出忙着写标语,车布条,画街头漫画,许多来自乡区呐

喊的土著家族,也投宿在那里,闹得会所一团乌烟瘴气。那时候,我

就感到气候有变,就曾与我们的主席提过。『你不知道现在反殖斗争已进入热烈高潮,你最好不要自作聪明

的破坏工作』,主席固执地翻着白眼,瞧也不瞧我一眼低声地说。他

当时是反殖的双料红辣椒,经他这么一扫,我与黑老蔡立刻被戴上反

动份子的高帽,平时与我们有说有笑的热忱人士,遂渐冷落了我们。

『为此,我还不知道向其他执委解释了多少遍,始终无法取得他

们的谅解。』 黑老蔡依旧热忱地发泄他的用心良苦,好似事情就发生在昨日一

样,我呷了一口浓咖啡。『谅解,谅解什么?□,若是当时听我们一丝半语,情形就不会

这么糟。』

『政治,政治是什么,只不过当时昏了脑的叫喊过份估抵了对方

,以为他们不敢断然采取铁腕行动。』提及铁腕使我想及多年前天安

门广场的无辜灵魂。谈及主席上「救伤车」与一夥人的事,我们的话题似乎又陷入另

一境界。

黑老蔡,是我们读了《新儿女英雄传》及《铜墙铁壁》后给他取

的花名,他也乐意接受,因为在《新儿女英雄传》中的黑老蔡是一位

传奇式的英雄人物,不知疯魔了多少读者,他在农村领导着乡民游击

队奕奕人物,是乡绅地主的眼中钉。我们以书中的人物这么称呼,无

非是生活调剂中的花名,无奈他本姓蔡,人生得一身黝黑,瘦长身材

,就是他的最佳注册商标。

我们在卅年后咖啡店重聚,已不是昔日的《侨兴茶室》,而是在

一间潮洲老板的《明园》。『怎么样,来一盘炒□条,这里的潮洲□条是很出名,火候又到

家...。』热呼唤的□条不及三分钟端来的时刻,黑老蔡已是儿女

成群的标准父亲,每天为了生活奔波卖命,只求一日三餐温饱。据悉

我离开S市的时刻,恰好正是一个动汤不安的年代,先是晚间街上贴

满了抗议标语,最后还闹出浮尸事件,引起了廿四小时的市区戒严。

我的离开,无形中成为现实的逃兵,黑老蔡他们一夥人却当了那时代

的英雄。

『英雄?英雄也要吃饭...。』黑老蔡一副无奈的表情,立刻

把盘上的□条扫个精光,后来我才知道黑老蔡也坐过「救伤车」,也

被有关方面请去叹早茶,客客气气的,讲些什么呢?

『呵,我命算好,只被他们请去苦口婆心训了一顿。』

也许黑老蔡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只是小喽罗,而对方又是过来人

,他很有见地的以「瞿秋白」的下场,劝了黑老蔡这条道路不能走,

事后黑老蔡也有点惭愧地表示。

『我还不知道瞿秋白是谁,他即然这么提,我也顺水推舟的点头

称是 。』瞿秋白,是划时代的悲剧人物,若是当时有人跟我提及他的下场

,我还当是胡说八道呢!「医院」出来后,黑老蔡便到拉让江一小渔村,帮他姐夫料理一

间小店,过着平淡生活,也许命运安排,我们都避过那场六月大风暴



『就是有人不高兴,还在背后叽刺我们是现实的逃兵。』

那是我们在另一场合相聚,在人声吵杂的酒楼,一个远方亲戚儿

女婚礼宴会上。

最近为了搬家,偶而在旧书厨找到一本破烂的《风雨三条石》油

印剧本,随手一翻,已是渡过卅多年头岁月的陈年旧事。那时候为了

配合母校的筹款建校基金,我们还举行了一次富有意义的文娱汇演。

那次的落力演出,突破而尊定了往后的文娱开拓工作,规摸也非常壮

大可观,除了合唱舞蹈外,单是戏剧演出就包括了《风雨三条石》《

墙》以及《后台春秋》等。经过一番筹备和策划,最后演员导演艺术

指导及后台工作人员的名单都列出来了。

由于我们在学校时早已是文娱活动中坚份子,到了校友会后自然

而然挑起大梁。其中我还负责《风雨三条石》的导演工作,并协助《

墙》的助导,还亲自粉墨登场参与《后台春秋》的演出。因为在大家

心目中,我是导演来扮演《后台春秋》的过气导演角色,不着第二人

选,上台亮相,让观众认识我的卢山面目,又何乐而不为,况且又锋

头,正适合当时年轻虚荣心。说过就做,年青人究竟干劲冲天,一场

如火如茶的排练工作立刻展开,每每排练至深夜回家已是精疲力倦了

. 经过三个多月日夜不停,精益求精的排练之下,流尽汗水,一切

筹备工作都已七七八八,早把节目内容呈报,只待回音。其间排练工

作不尽顺利,偶而也发生过闹情绪,纪律问题,人员流动的不愉快,

但大家却充满信心十足,一切以演出为准则,进行思想教育工作,其

他个人问题全部押后再说。

正当我们热烈排练的时候,有次主席拉我一旁,看来有重大事件

发生,我正作好心理准备。

『是这样的,我们的元老顾问蔡长在先生,自感到年纪老迈,而

时下又没妻儿子女,他想回唐山养老,经费不够,所以希望我们私人

能慷慨解囊,筹一些路费,让他顺利回国,以还他叶落归根之愿。』;『没问题,我以一个月工作薪水全部捐出...』我拍着胸膛,以当时区区散工工资作了承诺,主席满意的离去,过不久这消息却传

开了。

『你们要向士心同学学习,为了我们元老顾问归国经费,士心捐

出他整个月一百八十元薪水...。』在当时一百八十元可不是一个

小数目。

主席在台上花口喷出口水,台下报以一阵热烈掌声的回响,我几

乎脚也离心地浮起,当起了那夜的英雄。在演出的当晚,元老顾问还结领带穿大衣,在台上致词提及大家

,令人感动,眼泪几乎流了下来,大家一直高呼,发扬集体友爱精神

。当时精彩的节目,似乎成了次要的话题。隔天他便匆匆趁「拉让号

」踏上征途,告别了雨中拉让江水,我们还提早赶到码头,含着泪水

,紧紧握手话别,祝福他到遥远翻身的北国,在那古树开花的季节,

别忘了这苦难的土地,别忘了我们这批苦难的同志。整整半个月,在演出之后,会所正面临着人潮急流的冲击,大批

大批人群进进出出,一批不相干的小组忙着策划动员群众大会,抗议

什么的,布条标语贴满街头,黄旗红字到处飘扬,有人感到意气风发

,人心惶惶,在议论什么的。在街坊,我拉着主席到一旁问及元老顾问双脚是否已踏上令我们

响往的北方土地。

『妈的,我们被骗了...』

『什么,你说清楚一点。』

『他拿了我们三千多元,到了古晋并没有搭上星加坡船,而偷偷

跑到「不拉歪」渔村,躲藏起来...。』

『妈的,想不到他还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良心给狗咬。』

『那我们辛苦捐来的三千多元不是泡汤?』

『哎,别宣扬出去,这对我们团体名誉会有不良的影响,我怕会

引起群众的情绪。』

在主席软硬兼施的手腕下,我第一次感到受骗,有点「失身」的

感受。

『到了海口,还不是整天喝闷酒,还娶了一个马来婆跟他洗衣煮

饭,夜间拿来当发泄工具。』黑老蔡一提到顾问元老心中总是不平衡

。前不久,听到元老顾问归西的消息,黑老蔡还吐了一口沫,好似

元老顾问就站在眼前。

『还带来了孽种...。』

无疑,对顾问元老的逝世以及他先前所做所为,仁义道德,想不

到只能为我们带来冷漠与消沉。

『黑老蔡,这次咖啡乌的钱你出定了。』每次喝咖啡,吃完乾盘

面的时候,我在「侨兴茶室」总是在打SOS。

『算了,谁叫我们当时称英雄充好汉。』

『哎,不知好歹,时势造英雄,我们可说当日的英雄,今日的狗

熊。』黑老蔡的无奈与牢骚,一家六口要吃饭,看来他的熊背弯定了



演出计划拟定后,我们深夜还叫了几个钢版好手,连夜抄印歌曲

剧本,年轻笑声言谈回响于深夜,自然,夜粥和芳香的咖啡充满全室



一星期三天排练戏剧,三天各别排舞蹈与练唱,在排练中也结识

了许多新朋友,由于大家来自各别不同工作岗位,在无所不谈中,溶

入歌声飞扬集体生活中。

当时在排练中结识了来自戏剧组的沈亦兰,她也是我们会的极积

份子。记得她曾对人说在众多的明星中,她最欣赏龚秋霞的演技,由

于她始终保持着龚秋霞的形象,在大家心目中早把她当着龚大姐,给

予秋霞化了。而我却欣赏在《一江春水向东流》及《八千里路云和月

》的白扬,大家也开玩笑地说我保有「淘金」的形象。但淘金在《火

葬》和《冬去春来》的过火演技我并不欣赏,心中讨好还是他在《礼

传家》与李丽华演出的形象。  

《风雨三条石》是一出大型的压轴戏,演员阵容达到十几人,连

道具杂工效果等后台工作人员,几乎有四十位,身为导演的我,压力

自然不轻,我似乎以全部精力投入戏剧的排练工作,偶而也到隔壁探

班顺便协助江炳才的《墙》排练工作。江炳才为人沉默寡言,为人负责,是一位难得的默默文娱工作者

,他熟读了近代中外革命文学,一段《暴风骤雨》一本《绞刑架下的

报告》,文学作品人物如牛虻,保尔客察金,刘胡兰的故事情节,他

却以惊人的记忆力,把他们背得滚瓜烂熟。但他一生懂得自爱,不露

锋头,不显耀自己的戏剧才华,始终保持低调。当我们把繁重的演出

工作交给他时,他不说第二句话,毅然地接受了。有时候他在排练演

工作遇到困难也跑过我这边来,大家一起讨论,无形中我们成了文娱

战线上的亲密战友。有时候排练至深夜,他无法回到路途遥远的山芭

,就到我那里过夜。我们为了戏剧演出,还共同研究了苏联戏剧大师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戏剧表演体系《演员自我修养》蔡楚生的《怎样演

剧》及《舞台化装常识》江炳才的知识消化力异常惊人,他心中最佩

服便是舞台剧《茶馆》导演,他疯狂地研究吴仞之的导演全程经纬录

及《我怎样导演龙胡沟》一书的研究工作,作大批的笔记心得,通过

戏剧一连串的排练活动,我们几乎夜夜同眠,共赴斯诺的《西行漫记

》行程,畅谈将来为祖国砂罗越的戏剧运动作了虔诚的贡献浪迹天涯

搞演出。

『我最近发现沈亦兰神色不对,好似心事重重,不像从前那样活

泼可爱。』有次我发现了异样的情况。

『我想她是在深入角色,自我投入角色感情。』

江炳才对她也许比较了解。 

『实际上,她是个责任感极重的演员,不像其他人,显得散漫迟

到早退。』

沈亦兰那时正当红毛财库,过着朝九晚五的刻板生活。在她参进

我们的圈子,由于人长得五官端正举止大方,是人见人爱的纯朴姑娘

。『亦兰,大夥都说你是我们组里的好模范,从不闹情绪,也蛮有

纪律。』

『也许我性格较为沉静,严肃,与大家有点相隔。』亦兰会心一

笑。

『不过大家在心地里,是尊重你的...。』江炳才也插嘴。

说真的,我与江炳才在与亦兰相处中,各别心中也遂渐对她产生

了年少爱慕之情,只是偶然的,江炳才向我表达他的心事。为了不想

把感情的事闹大,成笑柄中的三角,我始终把这段温馨的初恋藏于心

坑深处,染成单恋的苦痛,面对亦兰只是默默无言,避过她那深沉的

眼眸。

这时外边进来一群年轻嘻哈青年人,打断了我的思绪,过会儿排

练工作便开始了。

『玟玟,你这一段台词念得不够豪放,动作却是太过火,不能收

放自如...。』江炳才在指挥工作。

『我都练了好多遍,还要再来。』

『是因为你的台词念得太过呆板没有感情,难引起对方的共鸣,

整出戏剧演出就不能引至高潮。』

『好好,我再念一遍...。』

『哎,你今晚怎么啦,越念越差劲。』

江炳才今晚显得反常,我知道他本身正受到感情的冲激,因为最

近他无意中发现亦兰心另有所属。空气有点僵化,江炳才脸色铁青,

玟玟陷入一阵不能自绎的境地。

『要不然你导我演试扮一下。』江炳才忍着欲发的性子,试扮一

次又一次总不能引导玟玟入戏,空气显得更沉闷,大家也顿时沉静了

下来,期待形势的改变。

玟玟眼中急出了泪水,我是这里的助导只好静站一旁,这时亦兰

走近玟玟身边而耐心地:

『来,先喝一杯水,坐下休息,待会儿再排练,这种表演工作是

急不来的。』亦兰的安抚使大家舒了一口气,只剩下江炳才一人闷坐那里,这

时隔壁喊着人手到齐,《风雨三条石》排练工作也开始,我就走了过

去。

演出日子越来越接近,票务工作也展开了,送给当局检查节目还

没有消息,真是急死人,叫了熟人到内部联络,最后除了两首大合唱

歌曲抽掉外,其他节目都没有问题,大家舒了一口气。

『要不然节目不批下来,我们又要白费心机了。』黑老蔡显得很

得意,黑老蔡只在《风雨三条石》演一个不重要的警察角色,在剧终

一刹那跑龙套,不过他却每晚都到场替大家冲茶,换水。说真的,那

时我们每晚排练的汗水直流的代价,只是一杯冲热的中国凉茶。黑老

蔡还是舞台的布景设计与策划,《风雨三条石》大声公的那个咖啡摊

子,海边浪潮效果,远岸随风飘扬椰树都是他的杰作。只要导演打一

个草图,他就设计出来,似模似样。

『为什么当年你不到南洋美专学美术,要不然当美术老师或开广

告社也不错。』我开玩笑地嘲弄他。

『就是啦,那时我们心中只有追求艺术文学境界,那有考虑日后

三餐。』

在我们演出之前一星期,这里谣言充满市井,每个人都感到一场

大风暴欲来临的样子,大家都紧塞了呼吸,暴风雨前的宁静,沉闷却

是那么可怕。

紧接着报社被封闭,主笔也坐上了「救伤车」,其中还包括沈亦

兰的知心男友陈澈在内。据悉不及三天便被限制居留到印尼边界小镇

,他被带走那天还有不少人前去送行,在码头举拳呼喊口号,深切动

人,第二天成为报上头条新闻。

大家看了报,心情冷却了一大半,看来亦兰经过此次打击再也不

能来排练,因为演出时间已近再不能找到第二人选。江炳才却在那里

闷闷不乐,大家都知道他比谁还着急,眼看三个月的血汗排练工作,

将付诸东流。

我与江炳才透过特务的监视,来到亦兰的家,的确,她病倒了,

人显得憔悴无神,不过她还非常关心此次演出,并感到十分歉意不能

到场排练。这时主席也为此召开了特别紧急会议,作了最坏的打算,

大不了,把节目删掉。

『那么,我们日夜所花在排练工夫算是白费。』玟玟泄气地抗议

,就在那夜亦兰也来了电话是病情严重,请病假。

『她只是请病假,没有说退出演出。』黑老蔡还充满信心,果然

不及三天,她意外的出现了,引起了一阵欢呼。 亦兰只是脸色显得苍白,好似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切悲切忍于

心中,一切排练工作照旧进行,量过身的服装也送来了,大家来一次

进行化装正式上台排练。

过后,玟玟还天真她表示『如果换成我,我早已昏倒不省人事。



『如果对方是我,你会怎样?』黑老蔡夸张地嚷着。

『我才管不着。』玟玟说着引起一阵哄笑,说真的当年黑老蔡对

玟玟还是一片痴心,无奈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玟玟现在嫁给谁?』我好奇地问。

『已嫁作他人妇,人家的孩子早已进大学...。』

『若是当时跟了你,历史又得改写。』

『可能会更糟,你看我家中的黄脸婆还是多产作家,一连爆了六

胎,最后一胎才是男的。』

『真难为你这个当老爸,最小几岁啦?』

『才念小学四年级...。』

黑老蔡本是抱定终生不娶的调儿郎当生涯,没办法扭不过老母的

罗苏,只好将就,可惜在他的新婚时,正是我们天南地失去联络时刻

,再次见面,他已是儿女成群,不再是昔日领导农民抗暴的黑老蔡风

采。

『乾脆叫我白老蔡好了,你看我依旧不改,头发却白了一大半。

』...

演出之夜,我见到亦兰早已坐在后台化了装,期待节目演出,在

热烘烘的后台,我真执握着她那冰冷小手,不说一言,把我们排练工

作团体照递给她。

『看看相片背后写着什么...。』我深切低声热忱地说,她翻

起相片背后写着正是:

致给敬爱的沈亦兰大姐:

爱人民、爱艺术

xx校友会戏剧组全体组员

1956年6月18日

当晚的演出非常炽热,观众的掌声不绝,由于受到广大市民和工

人的支持,票房也卖个满堂红,至到演出结束一分钟,我还亲自上台

慷慨陈词,感激群众的热烈支持,我们将向崎岖的文艺道路,排除满

难,继续迈前。待我回到后台,情绪冷静之后,才发现沈亦兰先前坐

那个位子早已空着,旁人递来一张简要的字条。『士心,谢谢你及大夥多年来对我的爱护和关心,明天清晨我将

搭船赴古晋,转鲁巴安都,再见,请保重...。』

『爱你的亦兰,晚九时卅分』问及旁人,原来她在演完《墙》节

目之后,便匆匆不告而别,顿时我有一种失落的感受,心中感到惆怅

异常。直到今天,我就是不知道自己在亦兰心中的份量,起初我以为

江炳才是我的对手,直到我发现她心中另有所属,也就把这份初恋的

情怀,默默埋在心坎,痛苦地不让它滋长发芽...。

当夜收拾残局之后,已是深夜两点时刻,待把布景道具搬回会所

已是黎明时分,大夥都非常兴奋,什至有人在计划第二次的演出,而

忘了时局风云正涌起一阵黑色浪潮。那夜我失眠了,我想及亦兰她的

谈吐,她的函养,她的风度。只是我一闭上眼,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眸

,总是出现在黝黑的眼前想表达什么,又好像...。除了戏剧活动

之外,我们曾一起共读姚雪垠的「春暖花开的时候」电影文学剧本《

万家灯火》、《八千里路云和月》及《八年离乱》、《天亮前后》。

争论过三岛由纪夫的《春雪》萧红的《呼兰河传》...记得我们相

处的时候,背后每次总是感到江炳才的忌妒眼光,拥着沉默的风暴。

自从那次匆匆一别,几十年我在深夜中总是见到她那深切歉意的

眼光,心中深感怀念,问及黑老蔡,他却又不对题。

『其实那时她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早已跟陈澈有一手,只是在那

封闭的年代,亦兰牺牲了工作,离开了你,一个女孩家单身远赴外地

,与情人同居共难,共渡悲欢岁月,也是经过一番内心矛盾挣扎。』

过后,我听及他的恋人又从那里移至古晋集中营,亦兰也只好默

然回家,并没取得家人的谅解。那时主席早已被带走,会所被封闭的

一段时期,也正是我远赴香港再度深造的时候。

在异乡的一段非常时期,心情也是异常失落,起初黑老蔡还有来

往,不久之后便断了音讯,除了家人按时汇款之外,我对家乡情况也

陷入一无所知的境地,砂罗越的春天究竟在那里?

我读的是电子工程,却藉人缘关系,在当地当了一家颇大商行出

入口经理,过着一份朝九晚五的刻版生涯,几乎折磨了我一生。妻却

是地道香港人,为了逃避『九七』大劫,天天嚷着移民加拿大,而我

的心却多年不变早已飞往迟鸟乡之土,那青翠的热带胶林,赤道的海

湾绿浪,每晚几乎都在我梦中呈于眼前。

当收拾行李准备返回砂罗越的时刻,妻却于两天前带着两个孩子

,飞赴温哥华寻找她的哥哥及家人。

『我们最近为了移民的事,彼此闹得不愉快。』我把近况告诉了

黑老蔡。 

『那嫂子为什么不跟你一块回来...。』

『她不是属于砂罗越,她说这里文化落后什么都没有,同时她怕

...。』

『怕什么?』

『怕拉子贡头药...。』

『哈,可怜的香港人...。』黑老蔡作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举

杯欲喝口咖啡,谁知杯中早已空,于是再叫伙记端另一杯热呼呼的咖

啡来。

『你不怕心脏病吗?这把年纪还喝这么多咖啡。』 我关心地问眼前的昔日老同学,见他头发已苍白。

『早就麻木,那还关心那么多。』黑老蔡的无奈心情,伴着西落

夕阳,不禁使人感慨,时光的流失是多么快,一恍就卅多年,当年我

们的主席、沈亦兰那里去?

『沈亦兰也将近五十,是退休年龄...。』主席感慨时间飞快

。第二天我在黑老蔡的陪同下找到主席服务的旅行社。原来他才于本

年初退休,在一间旅行社服务,专门带队赴中国大陆观光,也安排中

国华侨回乡省亲。

『这次回来省亲还有沈亦兰的名字。』主席依旧那么热忱指著名

单对我们说『老校友难得聚一聚...。』

『她几时回中国去,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亦兰原来在不久后,便与出牢的陈澈结婚,通过亦兰一个远亲的

帮助,亦兰的奔波努力,陈澈不但于报上写了自白后便恢复了自由,

还在商场上混得不错。人是善变的,也许在商场那种污染环境中,人

生要是没有一个目标是容易堕落迷失方向。

『先是在酒吧买醉,每夜晚归,后来...。』

『后来不知怎么样搞上一个失婚的女教师,两人打火得火热,又

在中华路筑起爱巢。』

『真的有这回事,陈澈从前是富有正义感的人,受尊敬的文化界

知名人士。』

『那是从前...。』

『后来...。』

『后来怎么?』

『家中一直闹矛盾。』我心中突然忆起沈亦兰静坐后台,托人交

给我纸条的那一夜...。

『明天,一早我将远赴鲁巴安都...。』多亲切的字眼,好似

发生在昨夜。

『最后,双方只好分居,期待离婚手续,亦兰把一切手续托律师

办妥后便自动消失。这期间没有人知道她上了那儿,久而久之,大家

也把她忘了。』

『那么陈澈呢?』我顿时失了平衡。

『他是得意了一阵子,据说在一场股票大风暴,使他倾家荡产,

弄得满身负债,连他那间美容院的台湾婆,早就卷了被盖捞了一笔回

台湾了。』

『陈澈也在去年病中去世...。』主席说着黯然『不过他在去

世前,突然看破红尘,终日细读佛经寻求精神寄托,他身后事,还是

佛堂替他火化...。』

那一夜,主席在一家酒楼宴请了我们,说是老校友多年难得相聚

,顺便也跟我及亦兰洗尘,说是我们是来自不同风尘,谁会相信今夜

,我们阔别卅年后又再度相聚。亦兰也苍老了许多,完全失去昔日大

家闺秀的风采,使我想及无名氏《塔里的女人》最后相见不如不见的

情节。问及亦兰情况,只知她在深圳国家出入口机构服务,将是退休

年龄。不过国家对退休人士还是照顾周到,按月领取少数退休金,节

吃省穿准备过着平淡的日子。至于文化大革命的风暴,那时华侨都被

眨为特务,帝国主义的走狗,所受的苦难,她却闭口不谈,只顾言他



宴中,提及陈澈的下场,亦兰虽是深感内疚,过后却是谈吐自如

,经过了一场生活大风暴,我似乎感到亦兰生活得更坚强。

她笑着说:『在中国大陆我是归国华侨,回到了故乡又被当着中

国人看待,来到这里我似乎得到了什么,又好像失去了什么...。



『是否回到大陆另继前缘...。』主席的话引起了一哄笑,尤

其是黑老蔡笑得更大声,我们彷佛又回到了五十年代的欢乐时光。

『不了,回去时,正是心灰意冷,心情老了许多,一切缘份已尽

,总之被蛇咬一次,见了绳也害怕。』说着她情深地望了我一眼,我

始终默默无言,我想近年的生活打击给她太大了,本想脱离这苦难的

土地却找到了一个失火的天堂。

『说也奇怪,我虽离开砂罗越多年,早已适应异乡生活,不过每

当深夜,梦醒时,我彷佛听到窗外椰风蕉雨的呼唤,因此藉着国内开

放,我以试探心情申请出国观光,却想不到这么快就批准了...。

』亦兰累集多年的乡愁,终于在她踏上犀鸟乡土,如愿以偿。

『士心,你送给我的照片,虽已发黄,但我仍旧藏于身边,不信

你看』说着她从皮袋中取出给大家轮流看。

『哗,那时我们多么年轻...。』黑老蔡彷佛时光倒流,恢复昔

日的叫叫嚷嚷。

旧黄照片传到我手上,我翻后一看首先映入眼廉是我的字迹。

『爱人民,爱艺术。』我眼中突然含着泪水,正如诗人艾青所说

,我对这土地有着深沉的爱。那段时期,我们一夥人成群结队陶醉在

电影「兰花花」的时刻。

『我忘不了,石慧在影片中所唱的陕北民歌...。』主席在感

慨。

『我忘不了,传奇以手仗发泄,恶打苏秦的一幕,其实苏秦早已

作古。』黑老蔡先是兴奋突然又感到黯然。

『我忘不了石慧与传奇的的一段误会,又在陕北解放区相遇的时

刻,送给她的纪念小品上边刻着正是「爱人民,爱艺术」。』说着我

望及亦兰,她眼中也正含着泪水。

那一夜,我们闹得很凶,酒楼出来之后,我们又到一间卡拉OK酒

廊上,上气不接下气的唱完「康定情歌」。

第二天,沈亦兰也随团体活动到泗里街看胡椒园。几十年后,诗

巫面貌虽改变了不少,但旅游地点依然缺乏得可怜。外地的游客,只

不过到永安亭,民事中心,要不然就上加帛长屋一游或拉让江下游□

椒园走一趟。

一个月后,主席转达了亦兰寄来的情意,意外地碰到我们这些老

校友对她热忱的招待。最使她难忘的是那次我们最后一次的演出,她

甚至问及我们这几个老校友是否有考虑重组校友会,我想她试图寻找

昔日失落的旧梦。

『我看算了,而且现在大家生活又这么忙碌,那有这等闲情..

.。』

主席的消沉,不能不归于这世界的现实,实在难再寻回昔日的风

采,那一刹那的悲壮时日。

那次最后的演出,紧接着会所被查封,主席上了救伤车,还有当

时的财政江炳才也领着筹款基金转入地下,根本没有把有关款项交回

母校,当时局势已使人乱了阵脚,还有谁关心这些小细节。后来听说

在森林数次军事冲突中,江也成为那个时代的赔葬品...。

沈亦兰返回大陆,黑老蔡他们又回到生活热锅,只有我踩踏在街

坊试图检回昔日的生活落叶。

妻来了几次长余电话,问我几时回加拿大,看来我非收拾行装不

可,不过我的心并不飘扬于那枫叶彤红的国土,却浪迹在日益浊黄的

拉让江畔! 

No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