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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January 12, 2013

陶傑 - 卿本佳人






老作家韓素英在瑞士隱居悄悄逝世,高壽九十四歲。

韓素英這個名字,香港九十後一無所知。即使以她生平傳記改編的《生死戀》,也沒有幾個人看過。《生死戀》是一部很庸俗的小說,橋段靈感得自普撒尼的《蝴蝶夫人》:一個亞洲女子,愛上種族血統高尚的西方男人,在一個亂世,難捨難分。白種男人以救世主的姿態,想把她拯救出來。老掉牙的橋段,換一個時代背景:五十年代的香港,遍地中國難民,香港仔的漁舟、灣仔的小販、赤腳的貧窮,然後由珍尼花鍾絲扮演的中西混血女主角,穿一件白袍演白衣天使,荷李活加工之下,成為經典。

歌頌殖民主義的小資產階級作品,在西方當然引起一陣旋風。但很奇怪,作者韓素英二十年後卻換了一套深藍色的毛裝,訪問大陸,出來之後,大讚毛江的四人幫的革命政權,如何為人類建立了天堂。她來香港大學演講,所謂火紅年代的一批學生,聽得如痴如醉。

很小的時候,我看見韓素英風度迷人,容貌俏麗,翩翩然迷倒許多無知的香港大學生,我開始暗暗佩服中共周恩來的統戰藝術。

韓素英有一半比利時血統,講話即有權威。正如今日的諾貝爾文學獎評委,只要白種人肯開金口,讚揚中國人如何有成就,中國人無不骨頭輕幾兩而飄飄然。周恩來深明此理,以他自己所謂「美男子」的風采,先迷倒了對東方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結的混血兒韓素英,然後借力打力,像打桌球一樣,把這個女人放出來,由她用一半白人的血統,以西方的公信力,令受過半桶水西方教育的黃皮膚「知識分子」欣然落疊,這是政治騙術的高招。

韓素英在香港的演講毫無邏輯,還有點神經錯亂。例如她被帶到人民公社、安排好的紅色幼稚園參觀,霧裡看花一兩星期,就以中國通自居,說中國人實現了人人有飯吃的共產理想,把毛澤東的大陸說得天花亂墜。

當時香港報紙的一些清醒的輿論問她:韓女士,你把大陸說得那麼好,又自稱擁有一顆火熱的中國心,中國現在已是人類六千年有史以來的最高境界,你為何不放棄在瑞士的居留權,回到大陸參加建設呢?

韓素英呆一呆,說:中國雖然好,但我覺得對自己來說,目前住在瑞士比較適合。這句話露馬腳。所以,韓素英七十年代來香港,只在小圈子裡颳起了一重半崇洋而盲目親毛的小旋風,對於由英國管治的殖民地香港,水波不興,全無影響。

韓素英的小說,販賣的是殖民主義的獵奇感。讀醫科出身,性好寫作,不是壞事。本來讀理科的人,有文學的志趣,像齊瓦哥醫生,也能寫詩歌。但韓素英的小說寫到一半,卻要搞政治,就要看智商是否跟得上。很明顯,韓素英做了極權的打手,硬要替江青張春橋一伙塗脂抹粉,她的「明星效應」非常短暫,到一九七六年,她的偶像之一江青被捕,韓素英一度啞口無言,但反應尚算快捷,她懂得改口堅稱她的偶像其實是周恩來,而不是江青。

中共內鬥,可不管外面的代理人如何轉軚。從此之後,韓素英靜靜隱居瑞士。香港的愛國華文輿論,不時還吹捧韓小姐的「文學成就」,聲稱連英國哲學家羅素,也是她的粉絲。我在英國的書店和大學圖書館,拼命找尋韓素英的作品,卻一本也找不到。反而描述殖民地風情的毛姆卻一直暢銷。

幸好中國人失憶。自此之後,韓素英的問題不了了之,也無幾個人提起。不像猶太人,對在三十年代,用電影鏡頭替希特拉塗脂抹粉的紀錄片女導演萊芬絲坦念念不忘,列為與戈培爾同級的戰犯。韓素英有一半華人血統,在五、六十年代不易在英語世界立足,她要吃中國飯,所以時時著一件中國旗袍到處演講。旗袍是她的文化包裝,學林語堂穿一件長衫,所謂「腳踏中西文化」,其實充當的是買辦,向西方販賣中國。

林語堂販賣的是蘇東坡和中國儒家倫理的吾土吾民。韓素英販賣的卻是毛澤東的軟性毒品。她在北京會見周恩來,一臉小女粉絲看見張國榮的笑容,今日看來就知道她對「周總理」有一股情深的暗戀。在這方面,只要有點心理學基礎,反而可以挖掘下去,寫一篇論文。

韓素英見周恩來十多次,在人民大會堂促膝詳談,毛澤東卻一直不屑見客。或許他不知道這個女人,或許以毛澤東蔑視知識分子文化人的心理,他覺得韓素英沒資格進中南海,與他論三國演義和秦始皇。

但毛澤東喜歡美女,見到當時四十多歲的韓素英,混血中別有一股高尚的風情,主席吃遍大江南北的名菜,如此半洋葷,應該沒開過。為什麼沒有上呢?也許是周恩來心知主席性格,暗中擋了一把,不讓毛韓見面,他知道像自己義女孫維世,一被毛澤東看上,就完了。

韓素英之極左,左到自己名字上。她一度把自己的中文名改為「漢素音」,香港左報通用。也許嫌那個韓字太像高麗人了,而來到香港這片英國殖民地,「英」也是忌諱。但「漢素音」這個革命新名字叫了一兩年,悄悄又改回現狀。其後正式叫韓素音,這一切,中國人都不知道,可以明察秋毫的本人記得一清二楚。

但我比較喜歡她最早的稱呼。英就英好了,香港特首,叫梁振英,有什麼可恥?今天的香港,普遍的人心思英,懂得分辨。正如租界時代的上海,比韓素英歌頌的江青張春橋的革命基地,當然是文明的象徵。韓素英的一生,前半部追求浪漫,下半部製造謊言,她留下了荷李活的電影《生死戀》。電影比她的小說好,而小說的意境又比她本人的人格高。韓素英年輕時確實氣質出眾,老年隱居也居然沒整容,這是異數。

她的寫作生涯,另一敗筆,是自恃思想「進步」,惡評攻擊張愛玲。在這方面,韓素英的一半中國文人血統,基因不改,喜歡指手畫腳,教誨人應該寫什麼。如果轉一個環境,她做中宣部長,即刻可以不需旗袍,換一套毛裝。韓素英晚年看見墮落為走資加貪污的中國,她一字不提,中共也不怎樣搭理她。施漢諾死了,中國尚下半旗,她韓小姐呢?千帆過盡,一片寂寥。




── 江南春 ──

Han Suyin 是周光瑚(或周月宾) 的笔名,她的英文著作都用这笔名。这笔名在中文媒体的译法却很混乱,先后出现了汉素音、韩素英、汉素英与韩素音,究竟那一个正确?
其实笔名的译法也无所谓正确与不正确。作者本身的认同才是最主要的考虑。
"Han Suyin" 这个笔名在1942年她的第一本自传体小说 "Destination Chungking"(《到重庆去》) 就开始用了。
她在第二本小说 "A Many-Splendoured Thing"(中译名《恋爱至上》或《生死恋》,1952年出版) 被荷李活拍成电影,获多项奥斯卡大奖之后声名大噪。当时就有人编造说她的笔名 Han Suyin 的原义是汉输赢(Chinese Gambler for Liberty),后来(1982年) 她在与西方记者 Beverly Baird(?) 的访谈中加以否认。
“胡说八道”,她说。她认为这是开玩笑,接着她指出:她始终不准备做“平凡的小声音”,尽管译出来的中文(“素音”) 是这个意思。
李星可先生在五十年代翻译了 And The Rain My Drink(1956,中译名《餐风饮露》),由青年书局出版(但似乎只出版了上册,是不是下册被英国佬禁掉了,待考)。《餐风饮露》可以在书店买到,现行版是青年书局根据庄伟天的藏本影印的。
李星可先生在序言里对 Han Suyin 这个笔名作了解释:她在1942年出版第一部小说时不便用真名,就临时采用一个无毫意义的假名,只不过取其发音易读而已。不过她自己喜欢译成“汉素音”,因为这三个字的意思好像中国之声。《餐风饮露》所用的笔名就是汉素音。
我查新加坡的旧报纸,在1983年之前《星洲》《南洋》都用“汉素音”,合并为《早报》之后就变成“韩素音”了。不晓得这是早报编辑的决定还是其他因素。
不过到后来(从1997年或更早) 她的书信签名款用都用“韩素音”。我猜也许因为“汉”不像中国人的姓,所以改成“韩”?现在媒体流行的是“韩素音”,这说明“韩素音”不但是她本身所认同,也为媒体所公认。
最近在报导韩素音的逝世消息时,中国媒体在传说韩素音是“汉属英”的音译,意为她这位汉人已入籍英国。这传说看不出有什么根据,多半是类似“汉输赢”的某些人想当然尔的胡说八道。
(按):“音”字读 yin(ㄧㄣ),“英”字读 ying(ㄧㄥ)。
(又):据《韩素音‧中国心‧马来半岛情缘》(陈剑,亚洲周刊二十六卷四十六期,2012-11-18),“《餐风饮露》曾由新加坡知名报人李星可译为中文,由新加坡青年书局出版,但只出了上册(全书十三章的前六章),下册便遭遇封禁,不得出版。其译稿后来不知下落。” ——2012-11-11




1 comment:

I'm Who I'm said...

韓素音永遠是作家、醫生、社會工作者,她的逝世令人懷念!